《论语》注疏之 宪问第十四 第45章|总第377章

子路问君子。
子曰:“修己以敬。”
曰:“如斯而已乎?”
曰:“修己以安人。”
曰:“如斯而已乎?”
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尽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积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无他道也。人者,对己而言。百姓,则尽乎人矣。尧舜犹病,言不可以有加于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诸近也。盖圣人之心无穷,世虽极治,然岂能必知四海之内,果无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尧舜犹以安百姓为病。若曰吾治已足,则非所以为圣人矣。

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而四灵毕至矣。此体信达顺之道,聪明睿知皆由是出,以此事天飨帝。”

 

编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病,是有歉于心的意思。

子路问说:“人必何如而后可以为君子?”孔子告之说:“人之为学,不外乎一心而已。能庄敬,则此心惕励,而日进于高明;才安肆,则此心放逸,而日流于污下。必须静而存养,动而省察,使戒慎恐惧之心无时而少懈,则身无不修,而德无不成矣。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者,以此而已”子路问说:“君子之道大矣,乃止于如此而已乎?”盖以为未足也。孔子说“这敬不但可以成身,乃人己合一之理。诚能敬以修,而至于充积之盛,则己正物格,此感彼通。虽推之而至于安人者,亦不外是矣。”子路又问说:“君子之道大矣,乃止于如此而已乎?”盖犹以为未足也。孔子说:“这敬不但可以安人,乃天下为公之理。诚能敬以修己,而至于充积之盛,则处无不当,感无不通。虽极之而至于安百姓者,亦不外是矣。夫功用至于安百姓,岂易能哉?虽尧舜至圣,以钦明温恭之德,致时雍风动之休,而当时之民亦难保其无一夫之不获,在尧舜之心,犹有歉然不能自宁者矣。夫观尧舜且以为病,则修己以敬,岂不足以尽君子乎”

:修己以敬,乃千圣相传之要,而尧舜犹病,实圣人无穷之心。人君诚能法尧舜之敬以修身,而推尧舜之心以图治,何患德不符于二帝,而世不跻于唐虞哉。

 

编自:张居正《四书直解》

○君子:此君子指在上位者。

○修己以敬:即修己以礼也。礼在外,敬其内心。

○修己以安人:人与人相处,己不修,如何安人?就一家言,一己不修,一家为之不安。就一国与天下言,在上者不修己,即在下者无得安。

○修己以安百姓:安人之“人”,指政府百官与己接触者言。百姓,指社会群众与己不相接触者言。一己不修,即政府群僚皆为之不安,连及于天下众庶亦为之不安。人道莫大于能相安,而其端自安己始。安己自修敬始。孔门本人道论政事,本人心论人道,此亦一以贯之,亦古今通义。

○尧舜其犹病诸:病,苦其不足。《论语》又云:“君子笃恭而天下平。”笃恭即修己以敬。天下平,即百姓安。今试问一人笃恭,遂可以平天下乎?故曰“尧舜其犹病诸”。尧、舜尚嫌有不能,自尧、舜以下,能笃恭,能修己以敬,岂遂能使百姓安而天下平?子路屡问“如斯而已乎”?正疑仅此之不足。然世固无己不安而能安人者。亦无己不敬而能敬人者。在己不安,对人不敬,而高踞人上,斯难为之下矣。孔子所言,悬之千百世之后,将仍见其无以易,此所以为圣人之言。故欲求百姓安,天下平,惟有从“修己以敬”始。至于百姓之不尽安,天下之不尽平,尧、舜犹以此为病。孔子盛推尧、舜,而《论语》言“尧、舜其犹病诸”者凡二见,则人力有限,所以君子又贵乎知命。

 

【白话试译】

子路问:在上位的君子,该如何始得呀?先生说:“把敬来修己。”子路说:“这样就够了吗?”先生说:“修己可以安人。”子路又说:“这样就够了吗?”先生说:“修己可以安群众。若说到安群众,就连尧舜也还怕力量不足呀!”

 

编自:钱穆《论语新解》

【注释】

修己以敬:犹如“修己而敬”,不解作“以敬修己”。

如斯:如此,这样的意思。

:表推测的语气词,有“只怕”的意思。

病诸:难以做到这个地步的意思。

 

【疏解】

子路问君子,问如何开展君子的事业。孔子的回答:由 “修己以敬”,推扩为“修己以安人”,再推极至“修己以安百姓”。

孔子言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宪问28)此言君子要有不忧、不惑、不惧的修养工夫,也就是说一个君子要兼备知、仁、勇三达德于一身,才能通达于外,实践理想。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与修己以安百姓,则是君子通向外王的三个进程,当循序渐进,以求道德事业的圆满完成。

从“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系列看来,“安人”是安定他人,“安百姓”则是安定天下人,如是“敬”的对象当指自身,由自身而他人而天下百姓,如是由近及远,才能系列一贯。在安人、安百姓之先,当以安己为本。修己以安己,就是说修养自己以安定自己的生命,此之谓“仁者安仁”(里仁2),通过安己,以安人安百姓,君子的外王事业才是有根有本的。

这一进程阶梯,皆扣紧修己而言,是最具深义的。儒家的外王,是以内圣的修养投入外王事业,安人安百姓是外王,修己则是内圣,只有内圣才能实现外王,因为外王牵扯甚多,权势名位财富的诱引与对抗,会使原有的理想性,因失落而变质。出现在政治上的问题,不是外王事业的知识性与技术性有了困难,而是人自身不能守护住自己,堕落下去的。故一者言修己以敬,先稳住了自己,再者言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儒家对外王事业的客观性认识不够,少有建设开展的原因:一者是儒家的外王依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的周文礼乐;二者是儒家的学问重在立人道之本,修己就是本,孝弟就是本,本立而道生,由内圣而外王,才不会在权力名利圈中沉没。以是之故,儒者的政治理想,定在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的身上,一者是圣而后能王,二者是王而后成圣,既有修己之内圣,又有安百姓之外王,故说尧舜都恐怕做不到。

一般人以为儒家的内圣外王,是内外关系,是由内而外的推扩,实则是上下关系,是由上而下的落实。因为上下才能定得住,若仅言内外,就不免放失其心,一去不回头了。

 

注:以上选自《论语义理疏解》(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之主题六【文化的抟造】(王邦雄)第十四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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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校对:澤之/其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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