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怨天尤人是生命受伤的更深微征状(《让孔子教我们爱》之三十八)

我一贯的自处之道,就是在行有不得的时候,不去怨天尤人,而是期勉自己坦诚面对自己的有限与挫败,而就在这挫败经验中,学习接纳失败,重建连失败都不能打击的根本自信!因此,虽然人们不了解我,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老天会了解我的!


导航:本文选自曾昭旭《让孔子教我们爱》一书,点击查看目录。点击查看更多儒家在线学习资料


 

子曰:莫我知也夫!

子贡日: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日: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论语宪问篇》37章)

 

当人从外在条件(如名利权位)的执着追求(这总称为假)中觉醒,是很容易陷落在一种进退失据、彷徨失措的情境中,而呈现出生命受伤的更深微复杂征状。前文所述的灰心气馁是一种,今天要谈的怨天尤人是另一种。

 

当然,所以致此,并不是心灵觉醒之过,而是由于心灵的觉醒尚在朦胧之中,并不充分与彻底。因此严格说来,依然不能算是真正的觉醒;或说:他虽然开始有了觉醒之感,却还不明白他要觉醒的到底是什么。如同人在昏睡中被什么干扰(声音、光线、震动……)所惊醒,但主观上却还不愿意醒来,这时就会半睡半醒,反显昏沉,也可称为昏昧。总之,昏昧就是一种还不够自觉的醒,因此生命现出两种相反观念或势力的矛盾拉扯,使人进退失据,左右为难。而这种以矛盾仿徨为主的苦恼,就是生命受伤更深微复杂的征状。

 

那么,是哪两种相反的势力在拉扯而造成生命的矛盾破裂呢?简单说就是真我和假我。假我就是那误认种种外在条件为我的自我意识,真我就是渐渐知道那些外在条件都不是我的自我意识。当然,如果真我够真(明白得够彻底),就不会再有那虚假的投射认同,而不构成矛盾破裂;同样,如果假我够假(执着得够盲目),也不会有真我的觉醒质疑,因此也不构成彷徨摆荡。人的苦恼就来自两边都有,而都不彻底;要放又舍不得放,要提又提不起来。于是便有了灰心,有了怨尤。

 

灰心是很想要(名利权位)又知道要不到而且就算要到也无聊。那么怨尤呢?就是明知这修身为人是自己的责任,可是做不到时又想把责任推给别人,以逃避因做不到而生的愧疚。这原也未尝不是出自一种求好心、羞耻心,所以怕面对自己的残缺破漏挫败。但却因为这种求好心不够彻底——也就是觉醒不够充分——不明白圆满完美不是一个可以追求拥有的目标或境界,而只是一串无限上升以接近圆满的功夫历程,遂误执那圆满完美的境界为我,而且在发现自己其实不圆满不完美时深感羞耻了。这虽然比误执名利权位为我,且在追求名利权位挫败时感到愤怒要高一等,但本质上都是误执一外在对象为我,则是无异的。这同样表示自信不足,自我肯定不充分,需要靠外在条件来肯定。因此当追求失败时当然也无能毅然负起责任,而不免要向别人讨回公道(争名争利争权),或至少不免怨天尤人了!

 

所以,有所怨尤,便是人生命受伤未愈的一个更深微复杂的表征,比起单纯因追求名利权位失败而生的愤恨敌意(那是一种纯粹向外的负面情绪),这种怨尤其实更蕴含一种回向自我的羞耻自卑之感,这乃是一种更深微复杂的负面情绪,无法单用克困难、获致成功(就是终于攫取到原先没能求到的名利权位)来平反,而只有反求诸己,真实消除内在的羞愧自卑之感才行。孔子因此故意设计了一次对学生子贡的放话,以引起子贡的好奇与反省。孔子是这样故意抛出测试空气球的:唉!在这世上,了解我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反应敏捷的子贡果然忍不住好奇质问:老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呢?君子不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别人不了解他,而只关心自己要如何才能了解别人的吗?(孔子的确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于是孔子打蛇随棍上,借此机缘向子贡开示了反求诸己之道:不错,我一贯的自处之道,就是在行有不得的时候,不去怨天尤人,而是期勉自己坦诚面对自己的有限与挫败,而就在这挫败经验中,学习接纳失败,重建连失败都不能打击的根本自信!因此,虽然人们不了解我,那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老天会了解我的!

 

是的,只有从每一次现实的挫败中,领悟到我的自信与成败无关,我们才能够建立那无条件的自信,而从根源处取消我们的自卑与羞惭,治愈心底深处最幽微的创伤。

 

编辑排版:躬厚

 


 

【本站推荐】

 

公 开 课 |(36小时)零基础儒学入门自学课程

家长必学|儿童读经教育入门——读经教育六小篇

 

本文作者:曾昭旭,转载自:江西教育出版社《让孔子教我们爱》。更多生命哲学、爱情学文章请关注曾昭旭老师个人微信公众号:TSENG_CHAO-HSU

(5)
躬厚的头像躬厚编辑
上一篇 2022年5月20日
下一篇 2022年6月2日

相关推荐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

评论列表(1条)

  • 澤之的头像
    知世分子 2022年5月27日 上午9:12

    初读经典、初识圣学,常有此病,使初学者陷入困顿,曾昭旭老师于此处疏解提示,则正令人知其病根所在,则药亦当能随之而生,病又当随之而除,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