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颜回的生命境界(《为人与处事——员工培训》)

时间:2012年11月1日

地点:北京海淀上地上第MOMA小区先生会客厅

 

颜渊生命的特别,是因为平常

颜渊的生命特质是很有代表性的,所谓的特质是有其特殊的质量。所以这个题目应该不是要说颜渊的生命为什么这么好,而是要说颜渊的生命有什么特质,这样,就有得讲了。不过,如果我们说颜渊的生命很特别,也不对,因为如果特别的话,就不合孔子之道,不合儒家之道了。不过如果反过来说颜渊的生命是很平常的,也好像不对,至少一般人不容易把握,因为“平常”这一个词语太平常了。古人也曾经这样说:“做事没有什么巧妙,只是恰好;做人没有什么巧妙,只是平常”。所以我们说颜渊的生命之所以“特别”,就是因为他“平常”。如果从特别显特别,这不是孔子的标准,也不是人生的标准。所以我们换另一个辞语说:颜渊的生命是很“正常”的。正常是:本来应该这样,所以这样。这也就是刚刚说的:做事没有什么巧妙,最巧妙就是恰好;做人没有什么巧妙,最巧妙就是平常,就是本该如此,本该如此不也是恰好么?所以颜渊这个生命的特别,是因为平常,因为正常,可见一般人的生命都不正常。我们不可以以我们不正常的生命来看颜渊,说颜渊的生命是特别的。

为什么说他是正常的呢,我们可以从孔子的人格看出来,孔子也是一个正常的人,一个平常的人。天地之间的学者、英雄、豪杰,都不平常,乃至于其他各教的“圣人”也不平常,只有孔子这一种圣人是很平常、很正常的,就是他没有戏剧性,他只家常便饭。颜渊是孔子最赞赏的学生,从孔子的性格来看,他赞赏的人一定也是平常的。

好学的颜回  

孔门有奇特的人物,像子路、子贡就显奇特。但是显然孔子还是以颜渊为最得意的门生,为什么颜渊独得孔子的意呢?我们可以想一想,刚才有人不是说他天赋比较清明,确实有人这样看,而且大部分人都这样看。这样看并没有错,不过有一个人不这样看——孔子不这样看。孔子从来没有说哪一个人聪明,连聪明都不说,何况说哪一个人天赋比较高、比较清明呢?翻开《论语》,孔子评论那么多弟子,评论那么多古人,从来没有说哪一个人聪明,从来没有说一个人天赋高。孔子称赞人都有保留,譬如有人问哪一个人是不是仁者,他屡次都说“未知,焉得仁”,“仁,则吾不知也”。可见孔子称赞人是有保留的,而整部《论语》里面,孔子对人最高级的称赞,就是“好学”,他只称赞好学的人,称赞谁好学呢?三千弟子里面只有一个人——颜回。所以我们常说孔子是模范老师,颜渊是模范学生,假如你想当学生,以颜渊做榜样,就没错的;如果你要当老师呢,请你要以孔子做榜样,要时时刻刻这样想,你才能当好老师。想要以颜渊做榜样,你要知道颜渊的生命“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我们怎么知道它的“特别”呢?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表现上看出来。不过,他只活了三十多岁(颜渊年岁,有二十九、三十二、三十九三说),没有什么学问著作和事业功绩,如何得到足够案例来参考呢?其实,善读书者——古人叫做“善观圣贤气象”者,只就着一些少量的记载,已足以把圣贤形象形塑出来。

《论语》中,孔子独赞颜渊好学,如果知道孔子所说的“好学”是什么意思,光这两个字,就可以琢磨出一点消息了,所以我们先把颜渊的生命集中到“好学”这个词语上。《论语》有两次记载了孔子称赞颜回好学的话。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回答:“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未闻好学者也。”季康子也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也答:“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好学是不容易的,孔子自道:“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孔子认为自己是好学的,而群弟子中堪称好学的人就只有颜渊了。鲁哀公和季康子问孔子同一个问题:“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两个人都作了同样的回答:“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有一个好学的人,但是现在又死了,所以“未闻好学者也”,没有一个好学的了。据我们一般地看,孔门之徒哪一个不好学?但是孔子只推许一个人,这个标准不是很高吗?要知道这标准有多高,我们就须要考察一下孔子心目中的颜渊是如何“好学”的。

《论语》有几章曾提到颜渊学习的状况,譬如孔子说“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还有“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悦。”从这两章表面上看来,这种学生似乎很平常,没什么了不起,一般人很少注意这种章节。程子教人读《论语》,要把“诸弟子问处便作自己问,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如果我们把自己和这两章中的颜渊比较一下,就不得不服气了。要做到“不违如愚”且“无助于老师”,是容易的,像我教过的许多大学生都能做到。上课中我常问:“有问题吗?”大家都低着头,倒是期末考的前一周,有个问题:“老师,下周要考哪里?”整学期就提这么一个问题,我常称赞他们有颜渊之德。不过,孔子称赞颜渊的重点不在“不违如愚”和“非助我者”,而在“无所不悦”和“亦足以发”。我看我的学生们听课时是“无所用心”,退而省学生们的“私”,也都没有“发”,可见现代的学生跟颜回还是不同,他们不是“如愚”,是真愚。当然,我也要自省,颜渊面对的是孔子这样的老师,孔子所教,应是句句清明,语语真切,才能让学生句句入心,语语感悟。此两章虽是孔子赞颜渊,其中也隐含了孔子教学的“功力”。孔子善教,颜渊善学。师生俱美,好一幅“圣门教学图”!这两章,可让天下学生反省,也可让天下教师自照。我从年轻到老当教师,都想让自己成为让人“心悦诚服”的老师,我也希望遇到像颜渊这样的学生。当然这愿望是不容易达到的。不过,我确曾遇到让我心悦诚服的老师,如掌牧民先生和牟宗三先生。尤其牟先生,听他讲课,看他的书,至少在学理上句句清明,语语真切,真是“古今无两”。可惜我自己有愧于颜渊,我很希望将来我的书院的学生以孔子为师,以牟先生为师,而能有像颜渊“无所不悦、亦足以发”的人。不容易啊,不容易,这是人类有教育以来,永恒的期待。

颜渊所好何学   

陆象山曾说《论语》中提到不少“学”字,到底学些什么,如果读书没有“本领”,将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我们今天提到孔子所说颜渊的“好学”,到底所好何学?或许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除了一般人所知道的读书讲论孝弟谨信之外,应该还有进一层的意义,也就是它可能关乎整个生命的“向往”和“长进”。这种向往和长进,不仅让颜渊“好学不倦”,甚至进一步的“乐学不倦”。颜渊是历史上有名的“穷学生”了,照孔子的形容,颜渊的日常生活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不过在那“人不堪其忧”的环境中,他居然还不改其乐——这也显示颜渊的另一种“不同凡响”——何以如此?孔子说:“士志于道矣,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可见如果生命有了更高意义的向往与追求,便不会被现实的饮食与居处所干扰,这是一个人保持永远安乐的第一步,也是安心好学的第一步,如果连这一步都做不到,真是未足与议也了。北宋程子兄弟曾向周濂溪问学,周濂溪教他们“寻孔颜乐处”。后来胡瑗(安定)又曾以《颜子所好何学》的题目考太学诸生,当时程伊川也在太学中,他的答卷有特别的见解,说“圣人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这番议论深得胡安定所赏识。虽然后来朱子曾说“说乐道亦不是”,因为怕有人以为“乐道”是去乐一个“道”,于是把“道”往外推了,这又坏了。朱子这样说是进一步的说法,一般来说,说“颜子所好是好圣人之道”应不算错。

那么,我们可以问:圣人的道是什么道呢?我们或许可以说是“仁”。孔子另外一章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三月不违仁”是什么意味?孔子说自己“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论语》当中有两个三月,一个是孔子的,一个是颜渊的,这两个三月是可以联想在一起的,三月或是三个月九十天,或者这个三不是实数,是好几个月,就是很久的意思,譬如曾子吾日三省吾身,可以解作对“为人谋、与朋友交和传习”三件事的反省,也可以解释成常常多次地反省。总之,孔子在齐闻《韶》,很久都不知肉味,因为感动至深,有如余音绕梁,不能一时或忘。而颜渊三月不违仁,他也是整个生命一直沉浸在仁德之中,或者说整个生命就是仁德的焕发,这样连续很久而没有丧失。孔子曾称叹颜渊说“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一个心灵如何可以如此精进不已呢?《中庸》曾引诗经“唯天之命,於穆不已”,说“文王之德之纯,纯亦不已”,天命不已是天德创生的奥秘;而人德的不已,则是由于心灵之尽去杂染,回归纯净,才能如此健行不已、自强不息,达到所谓“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的境界,这才是孔子理想中“仁德”的表现啊。而颜渊常常一连三个月都在这种纯净无瑕的境界中,这是何等难得的心灵啊!这有什么难得呢?我们可以用下面的话来比较,“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其他的人是偶尔达到,维持个或一天,或一个月,走走停停。当然啦,能日月至焉走走停停也已经不可小看。我的一个朋友杜忠诰读到这里说:“孔门中颜回三月不违仁,其他弟子日月至焉。那我们呢,我们是分秒至焉而已了”。我说:“不要臭美了,我们连分秒都没有,我们连什么是仁还不知道呢,哪有什么分秒的仁呢?”

不迁怒,不贰过

古人说颜渊是“具体而微”。“具体”——已经具备圣人“体段”,已具备圣人的“基质”;“而微”——只是比较小一点比较弱一点。照古人的说法,如果让颜渊再多活几岁,他或许不在孔子之下——当然也不能说他会在孔子之上,因为没有人可以在孔子之上,但是可以有人不在孔子之下。什么意思?因为圣人就是圣人,虽然不是只准一个人是圣人,但是圣人的境界只准有一个境界。所以如果后世有圣人,他可以不在孔子之下,但是不可能在孔子之上。这样我们才真的是把孔子当圣人看,如果还有孔子之上的人,那孔子就不可以称为圣人。因为圣之所以为圣,就是至极的意思。荀子说“圣者尽伦,王者尽制”。尽制,就是对于制度,制礼作乐,典章制度都灿然明备。而且推行得非常顺利,这叫王者,所以王者是尽了制;圣人尽伦,人伦,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理序,各方面都完美了,这叫圣者。所以圣是一种人格达到明澈无瑕的境界。

那么我们从什么地方来了解仁德的具体而微呢?谈境界,并不只是说空话,我们可以从一些实事看出来。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孔子所说的“不迁怒,不贰过”。这不容易呀,心灵要非常的清明笃定,才能够不迁怒。“怒”往往跟“愤”放在一起。“愤怒”两个字是同一个意思,古人造“怒”这个字,上面一个“奴”,下面一个“心”。这个“奴”呢,本是做苦力的罪人,做工是需要用很多力气的,引申而有“大”的意思,凡是以奴为形符的,也都有大的意思。譬如奴加上力的“努”,是很用力的意思,加上弓成“弩”,是很大很有力的弓。这个奴心的怒,也有大的意思,表示心气很盛大,我们说生气,我们说发脾气,因为脾虚,所以肝火旺,情绪高亢,控制不住,叫“怒”。“愤”也是一样,贲本是文彩丰富的意思,以贲做字形,也有大的意思。总之,心里有一股气,这股气力量很大,这叫愤怒。

既然气那么大,孟子说:“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气是生命的一种劲道,有力量,但没有方向。你如果是一个有志气的人,生命有了方向,而且很坚定专一,便可引导生命之气跟着走,这时的气愈大愈好,乃至于有“浩然之气”,更佳。但如果一个人没有志向,或心志不够坚定,生命的劲道强于心志,气就会影响到志,志反而跟着气走了,人生就盲目了。有时一个平常似乎有志的人,但是一发起脾气来,他的气往往转强而动志了,所谓“法力强,则法力胜业力;业力强,则业力胜法力。”那时他非理性一发,不平和,不中正,他的生命立刻一片黑暗,处于危机之中。

不过,也不可以把颜渊的“不迁怒”理解成他一概没有“怒”,怒有时是可以的,甚至是必要的。孟子说:“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但是颜渊未至于圣人,或许还有不恰当的怒,只不过他的怒已经能够“不迁”。迁是转移的意思,转移有两个意义:一个是时间的转移,一个是空间的转移。空间的转移就是从怒这件事,这个人,转移到怒别的事别的人。时间的转移是一时怒了,还持续在怒中,解消不掉。每个人只要反省自己,都很容易觉察到自己会有这两种习性——你不要太过自责,因为这是人类普遍的习性,往古今来也只有一个人不迁怒而已,就是颜渊。所以你若迁怒了,或许可以暂时自我安慰一下,你是正常的。但那种正常呢,在孔子看来就不正常了,因为你的人格不够“健康”。一个人心性越健康就越不会非理性地发怒;发怒了,也不会迁怒,这叫做修养,这叫做工夫。所以看一个人有没有修养的功夫,首先可以从会不会迁怒看出来。宋明儒教人修养,第一要“惩忿”,第二要“窒欲”。也就是对“发于外貌”的愤怒不平要知道自责改过;对“存于内心尚不为人知”的欲望要尽快觉察遏止。其实人之所以愤怒,往往因为内心有“贪欲”。贪而不得,转为不满;不满的扩大并且向外发出,就是怒了。追根究柢起来,贪和怒,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因为总为自己着想,只管维护自己——或维护自己的名,或维护自己的利。甚至越过本份,贪得无厌,一不如意,好像自己的生命被侵占了,自己要垮台了,便惶惶恐怖,于是暴跳如雷,而且久久不能释怀——自私真是一切恶德之源。

这个不轻怒不迁怒的功夫,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你能做到不轻怒不迁怒,你是何等的自在;假如你的亲人能不轻怒不迁怒,你所交的朋友能不轻怒不迁怒,那你的生活是很幸福的,真是所谓“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不过,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自己先做不轻怒不迁怒的人,先带给人幸福,才是自己可把握的。

接着说“不贰过”,那更谈何容易!人都有习性,怎么可以不贰过呢?还有,这个“过”,看你怎么解释。过有大有小,有深有浅,当然古人用“过”这个字,来形容所谓的过错。或许没还到“错”的地步,只是过了,也算错。什么叫“过”呢?本来这个字是“经过”的意思,引申为“超过”,也就是“太多”,甚至就多了那么一点。总之,凡不是“恰好”,不能“中庸”,就算“过”。而且过,不只是太多,即使太少,也算是过。因为本来不可以那么少,你那么少,不也是“过分”了吗?所谓过犹不及,不及也是过。那如果是无关紧要的过,叫小过;事关重大,叫大过。而这里所谓“不贰过”,是说有过不犯第二次。如果大过不贰过,这或许比较容易,连小过都不贰过,这个就不容易了。而所谓修养,所谓功夫,是越做越细腻的。那是无穷无尽的功夫,古人谓之“慎独”,即是指人所不知而己独知之处,皆要注意,皆有工夫可做。别小看这两句,不容易啊!这就是修养,很落实的修养。

颜渊与“复”卦

如果问他为什么能够“不迁怒,不贰过”?最实在也最虚泛的说法是:他的心灵非常的清明,他的心灵很敏锐。当然,也只有清明才能敏锐,就像一片清净的蓝天,稍微有一丝云影都看得出来。如果本来就是雾蒙蒙的,其间翻云覆雨也看不清楚了。我们怎么了解颜渊这种清明与敏锐的程度呢?我想可以从《易经》系辞传的一段文章来烘托。《易经》有一个卦叫复卦——地雷复:上面是坤卦,坤卦三个爻都是阴爻,代表地;下面是震卦,震卦下面一画阳爻,上面两画阴爻,代表雷。震卦在下,坤卦在上迭起来。这个卦体我们一看就可以立即记住,除了乾卦六爻皆阳,坤卦六爻皆阴之外,最容易认的就是这个复卦了。它只有一个阳爻在最下,上面全部是阴爻。奇特的卦体,常有奇特的卦义。

所以你要读《易经》,可以从那些比较容易记住的几个卦读进去。稍有易学观念,懂得卦象的人,一看到这个复卦,就会升起一种很特别的感受。有什么感受呢?易经的六十四卦,每卦不就是六个笔画吗?会有什么特别感受呢?但如果知道那些笔画的象征意义,就会有感受了。古人把一实画称为阳,一虚画称为阴。阳代表刚健、光明、积极等。阴代表柔顺、黑暗、消极等。复卦只有最下一画是阳,其他都是阴,这不很怪吗?那它象征什么呢?在群阴之中,有“一阳生”,什么叫生?原来卦爻的画法,是从下面画上去的,所以最下面叫做“生”,它有态势,有力量,会从下面慢慢生长上去。群阴之中有一阳生,就叫复卦。

现在我们说恢复,说复兴,这个“复”的原典就是出于复卦的复。所以如果不了解《易经》的复卦,你连什么叫恢复,什么叫复兴的意义都把握得不准确。因为《易经》用卦爻中阴阳的变化象征天下的一切事物,气候寒暖的变化,是人类很容易关心到的事,古人就曾用卦爻的阴阳变化来表示气候的变化。为什么有气候的变化呢?气候之所以有变化,关键不是地球的自转,地球的自转只造成白天黑夜的变化,四季的冷热是因为地球公转时太阳对地面照射角度的变化所造成。复卦的最下一阳爻,就象征着太阳。有些人或许还不知道中国人为什么把那太阳称为“太阳”的原因。西方人叫做“sun”,似乎没什么道理,但中国人叫“太阳”,是有道理的,这个称呼和《易经》有关。它本来不叫太阳,它本来叫日。这个“日”是象形字,一个圆圈点一点。圆圈是画太阳的轮廓,为什么中间还点一点呢?表示它是实在的,而念做“日”的发音就和“实”相近。《易经》用阳爻象征光明、开朗、刚健的东西,而天下最刚健、最实在、最光明的东西就是那个sun,它是“阳中之阳”,所以叫它做“太阳”。

由于地球的公转而造成太阳对地面照射角度的变化,形成了四季的变化——春夏秋冬。什么叫做夏天呢?夏是大的意思,太阳大叫夏;夏天为什么热呢?因为太阳直射。那么冬天的冬是什么意思呢?冬跟终的意思相关,眼看太阳日渐远离,冰天雪地,生机消灭殆尽,叫做冬。所以太阳离我们最近就是夏,太阳离我们最远就是冬。也可以说夏的阳气最盛,阴气最弱;冬的阳气最弱而阴气最盛。中国人讲究风水,为什么建房子喜欢坐北朝南?因为中国在北半球,太阳永远在中原地区的南边,希望向着太阳,多得阳气。而太阳一过夏至就一直南移,到了冬至,如果太阳继续远离,整个大地就要冻僵了。中国古人到冬至那一天是要庆贺的,但没听说庆贺夏至,古人观测天象,发现冬至那一天的晚上12点,太阳停止往南迁,12点过后,它就往北再来了。太阳又回来了,那不值得喜庆吗?

易学传统中,用阴阳爻累积的变化象征气候的变化,一个卦有六个爻,六爻各有阴阳的变化,这样就有了十二种变化。你看有一阳生,二阳生,三阳生,四阳生,五阳生,六阳生;六阳到顶了,就一阴生,二阴生,三阴生,四阴生,五阴生,六阴生。阳生六阶,阴生六阶,加起来总共十二阶,中国古人就用来配合十二个月。你想一想,一阳生,也就是刚才说的复卦,配哪一个月才恰当呢?一般人或许会说春天来的时候吧?或许是二月或许是三月。其实不然,古人不这样看,中国古人想事情都想得相当细腻。唐朝诗人杨巨源有一首题为《城东早春》的诗,说“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一个感受敏锐的诗人认为大地的清新景色是在春天刚来的时候,那时候绿柳才黄——一般人的印象柳是绿的,但刚发芽的时候不是绿的,是黄的,所以“绿柳才黄”是指柳树刚刚发芽,而且还“半未匀”,还没有全部发。刚这边发一个芽,那边发一个芽,这个时候,诗人就知道,春天来了,他赏春去了。“若待上林花似锦”,如果等到国家公园的花都开得像锦绣一样了;“出门俱是看花人”,大家都知道要去看花了。当一般人感觉到春天来的时候,阳气已经升了一段时间了,“春气“已经过大半了。那么阳气什么时候升起的呢?阳气就刚好在最寒冷的下一秒钟产生了。所以,复卦代表冬至那一个月,就是夏历的十一月,公历的十二月。

 “一阳生”,就是复卦。所以复卦的初爻,是这一卦的精神所在。在《易经》复卦初爻的爻辞说:“初九,不远复,无祗悔,元吉”。“不远复”的意思就是说幸好还没有离得很远,它就回复了;“无祗悔”没有造成很大的悔恨;“元吉”,这是大吉大利的情况。因为天地都不能保证不会有差错,何况是人生?所以人生难免有昏昧,但是你的昏昧不可以走得太远,不可以绕出圈子,脱离轨道。如果太过离谱,恐怕你就会闯祸了,甚至就永远回不来了。所以要“不远复”,才能“无祗悔”,天地自然如此,如果人生也能如此,真是大吉大利,可喜可贺。在《易经》系辞传里面,就特别有一章引孔子的话,来解释这个复卦的初爻:“子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整部《易经》里面提到的人物是很少的,但是在这里提到颜氏之子――颜渊,“其殆庶几乎”大概差不多是可以代表这个爻了吧,所以这个复卦的初爻就以颜回做代表,颜回就是冬至,冬至就是人类的希望。在群阴之中,一阳不死,时刻跃动,真如海底涌红轮,借用新诗人郑愁予的话说:“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了不起啊!如果没有颜回这种人格,你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孔子为什么以颜回代表复卦初爻呢?因为“有不善未尝不知”,他心中有一点不善;“未尝不知”,马上就知道;“知之,未尝复行也”,知道了就不会再继续下去,心灵马上恢复它原本的纯净。所以刚才说颜回的心灵为什么那么清明,他不是生来就是清明的,他就算是禀赋比较高,比较清明,他也不可能保证随时都那么清明。只有孔子善于形容,形容他为什么清明,因为“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这不是不远就复吗?他的不远是真的不远,甚至比天地还不远,因为人心可以随时不远即复,所以颜渊的生命是和风煦日,生机盎然,一片吉祥,幸福满溢。颜渊的生命代表了人类永恒的希望,而且可以是“四季如春”永不凋零的希望!

才动即觉,才觉即化

所以一个人想要自己的人生吉祥幸福啊,要从这里去参透,不可以去怪你的命运。你怪命运也没有用,只有怪自己为什么离那么远才后悔,你的心灵为什么染污到那么严重了才觉醒,乃至于一辈子不觉醒,那不是太离谱了吗?所以,刚才说修养,“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这就是大修养啊!王阳明弟子王龙溪说:“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未尝复行,正是德性之知,孔门致知之学,所谓不学不虑之良知也。才动即觉,才觉即化,未尝有一毫凝滞之迹。”这是以王阳明的良知之教来说致知之效,良知是不虑而知不学而能的,它是随时清明随事可致的,本来没有一丝凝滞,顺良知之本性而发,便可以“才动即觉,才觉即化”。这一句“才动即觉,才觉即化”,说得很美。“才动即觉”,心里一有所动——人心本自纯浄的,而难免有所偏失波动,一有不恰当的“动”,马上就警醒觉察;而“才觉即化”,一察觉,便警醒,就立即化除,而回归纯浄。这才可以“其心三月不违仁”,乃至于三个月根本不动其心,孔子说:“过,则勿惮改”。如果是在还没有“过”之前,就化掉了。那更不得了了。不论是“不远复,无祗悔”,还是“才动即觉,才觉即化”,还是“其心三月不违仁”这种句子,都让我们眼前彷佛出现一个形象——一个纯良雍容温恭好学的颜渊的形象——古人善于形容,你用什么言语能够比这些文辞更精确呢?怎么可以说古文不精确呢!是我们读书读得太不用心了。好好体会像这样的话,每一句都可以让我们终身受用不尽,也让我们知道这种生命的难得,而产生一种敬意。要不然的话,一提到颜渊,就想到活不过三十多岁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要知道,自有人类以来,颜渊真的很特别,很了不起!

以圣贤为志

颜回的了不起,也可以引用他自己的话来证明。《孟子》引颜渊的话说:“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颜渊平生以舜为典范,可见志气之高。陆象山曾教人“要当轩昂奋发,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处。”如今看来,善立典范,是好学的第一步。以圣贤为志,才不会沉埋在卑陋凡下处。当年刘邦和项羽看到秦始皇出游,刘邦说“大丈夫当如是也”,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现在颜渊看到大舜,说“有为者亦若是”,志趣真的不同啊。天下有谁能像颜渊以舜为典范的?又有谁以圣人为典范之后,真地奋发有为的?这不简单啊!大部分的人都白白沉埋一生了。

再如《论语》记载颜渊喟然而叹,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这段话当然是说孔子了,能够了解一个高度生命的高度,已经不容易,而能诚心向往之,就更不容易了。“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你不仰就不知道高,你不钻就不知道坚,可见颜渊一定仰过钻过,才知其高其坚。有人说,《论语》有什么了不起?中国文化有什么了不起?当然啦,你不去看它嘛,你不去理它嘛!一座山在你面前,你不抬头看你怎么知道它高呢?一块花冈岩在你面前,你不拿着钻子钻钻看,你怎么知道它硬呢?当然了,有些事情、有些人物不值得我们去仰去钻,因为它被人一仰,就垮了;一钻,就烂了。但是孔子不怕你仰不怕你钻,你越仰他越高,你越钻他越坚。而且“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你看看他原来在这里,又跑到后面去了,为什么?圆润周洽,无所不在!所谓“可以行则行,可以止则止,可以速则速,可以久则久”,无可无不可,所谓“圣之时者也”。既然如此难以把捉,那作为学生怎么学呢,夫子还是有办法的:“循循然善诱人”,一步一步来告诉你。所谓“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既竭吾才,如有所立”,用尽了我的才华,我仿佛看到他站在那里了,被我把捉到了。“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我向前赶上一步,却又消失了,还是抓不到。这一段文字,叫做“善于赞叹”。文句精彩,其修辞之艺术已达极致,可算是最高明的文学。你再念一遍看看:“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光这四句话就是千古名作。所以《论语》的文学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的,韩愈能够做出这样的文章吗?杜甫、李白的文章有这么巧妙吗?“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又能够归纳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的教学模式。我在我们“文礼书院“成立的讲话中就讲过“文”跟“礼”这两个方面摄尽天下的学问。颜渊的归纳很“到位”啊!“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颜渊自叹竭尽了才华,都没能跟上。这没跟上的感叹,不可以当坏事看。这种感叹,有积极的意义,它一面表现了颜回好学悦服的程度,一面也衬托出夫子之道的高深莫测。

庄子眼中的儒家与颜渊

颜渊的生命是真的特别,今人或许不知道,但古人几乎都知道。除了《易经》提到外,在《庄子》中,尤其是内七篇,颜渊也是常被提到的人物,而且都在重要的地方提到。《老子》这本书里面,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古人的名字。《老子》整本书都是在讲道理,而《庄子》整本书都在讲故事,那一讲故事当然有很多名字了。庄子的手法很奇特,他把所有的人都卡通化,我们要把《庄子》当卡通来看,因为那书里的人物和事件几乎是庄子捏造的,叫做“寓言”。不过,虽然人物和事件是捏造的,其中的道理却是认真的。所以解《庄子》,一来,在文句上不要太过执着;二来,在义理上也不可太过轻薄。庄子肚里明白,该用某一种人物来讲某一种道理,不是随便的,是精心挑选的,用得很恰当的。我们如果仔细读读《庄子》,可以发现凡是他要表现主要意旨时,几乎都用儒家的人物做主角。比如《逍遥游》这篇,“逍遥”是道家向往的最高境界,而在《逍遥游》里真正代表逍遥的人物,是儒家人物——尧。尧是《庄子》一书中第一个出现的人物, “尧治天下,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就这几句话,表示了庄子最高的理想。看《庄子》这种书啊,跟读现代论文不一样,或许他写了一大片的地方不一定是重要的,或许只有几句的地方却很重要。“尧治天下,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只有这四句话,就把庄子心目中的逍遥的境界和逍遥的人物,点了出来。不仅庄子心目中的逍遥人物是儒家的人物。庄子要宣示他心目中的修行工夫,也借儒家人物的口来说。在《人间世》里,提出庄子最主要的修养功夫——“心斋、坐忘”的观念,就是借孔子跟颜回的讨论交待的。可见庄子并不糊涂,是后世读庄子的人糊涂,连太史公都说庄子“剽剥儒墨”,讥讽儒家跟墨家,其实不是这样的。如果连道家的庄子都能见识到颜渊的特别,可见颜回的地位在春秋时代就建立了,一直到战国——庄子是战国人——都还是赫赫有名的。

司马迁笔下的孔子和颜渊:惟我与尔有是夫

到司马迁《史记》写《孔子世家》——孔子的传。《史记》记载分十二本纪,三十世家,十表、八书,七十列传,总共一百三十篇。叙事是在本纪、世家和列传;表和书都是资料的整理。本纪是以帝王为线索寄托天下大局的记载;世家主要指诸侯,能够一代一代的传家叫世家;列传就是列出来一个一个的传记。孔子是布衣,他没有封侯,没有建国,如要写入历史,应是在列传。但是司马迁写孔子传的时候,把他列在世家。古人做学问很有趣味的,司马迁尊崇孔子,不直接说,在写书的时候改变体例——叫做“特例”,让人惊醒一下,知其用意。我们因为其“特笔”一事,可以窥见司马迁高度的文化意识。世家的原意是政治上世袭的代代相传,我们看孔子有没有世代相传的意思呢?这个传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意思是孔子的子孙一直被历代的王者封赏;但司马迁的意思应该不是孔子的子孙都有俸禄,而是另外的意思,是孔子的学问将代代相传,永续不绝,比于“世袭”,这个叫做“文化意识”。司马迁了不起呀!中国几千年来,堪称大历史家的人物,从孔子以后就是一个司马迁了,因为这点“文化意识”后人不及就是不及。所以人物就是人物,了不起就是了不起,你不能否定他,他永远是一座大山,让后人很难超过。二十五史里面还是以《史记》为第一,不仅是从黄帝开始时代第一,他文章也第一,见识也第一。最重要的是这见识第一,而见识之第一,即因他的文化心灵第一,他写历史是紧紧追随孔子《春秋》精神的,后世写历史的人,都要以他为表率。

司马迁写《孔子世家》,也把颜渊写得相当精彩,有一段孔子在陈绝粮的故事”。这个故事在《论语》里面的记载是:“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但在《史记》中就铺陈得很戏剧性: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孔子叫子路来问:《诗经》上这样说,“匪兕匪虎”——“兕”是犀牛,我们又不是兕也不是虎,我们不是野兽,但是却在旷野中到处奔走,无处可依;“吾道非邪”?难道我们的道错了吗?“吾何为于此”?为什么我们落到这个田地呀?子路啊你说说看。子路说:“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我听说如果一个仁者,大家一定很信赖他,一个智者,大家一定会遵奉他,现在天下不信赖我们的道,不遵行我们的道,老师啊,我看我们的道可能有问题吧,我们是不是要反省反省呢?孔子说:是这样吗?仲由啊!如果仁者都得到信赖,怎么会有伯夷、叔齐饿死的事?如果智者都受到遵奉,怎么会有王子比干受害而死的事?孔子当然不满意子路的回答了。“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再叫子贡进来,说:“端木赐啊,《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同一个问题,子贡说:“夫子之道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啊,您的道太大了,所以天下的人容不下你——能讲出这样的话,可见子贡的见识不低啊——但子贡所提出的建议是:“夫子盖少贬焉”,老师啊,您何不降低一下格调?或许就有人能用您哩?——可见子贡的聪明,通达人情。但这下坏了,因为落俗了。孔子不免教训一番,说:“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一个好的农夫能把田耕好种好,但不保证能有好收成,一个好的工匠能把器物做得精美,但不保证人人喜欢。一个君子能修好他的道,而且有安邦治国的策略,有统领人民的才华,但也不能保证被世俗所接受。现在你不修明你的道,而求世俗接受你。赐啊!你的志向未免太浅近了!潜台词是:你很令我失望啊!接着,孔子又叫颜渊进来,说:“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渊和子贡一样,一开口也说:“夫子之道大,故天下莫能容。”但是下面就不一样了,“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既然夫子所怀者是大道,夫子依道而行于天下,不被天下所接受,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不被天下所接受,正可以显示君子的本色啊。颜渊又进一步讲述理由,说:“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如果一个人没有道,是他自己的不对,但如果其道已修明,而没有人采用,反而是天下诸候的耻辱——然后再强调一句:“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就笑了:“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有这回事吗?颜回呀,你如果是个员外,我帮你管账去!——我们当然不便以为这是真实的事,但也不能轻易否定,况且即便故事是假的,它的道理依然是真的。古人照子路、子贡、颜回这三个人的学问、性格,推定出会有这样的问答。孔子为什么特别满意于颜渊呢?从这个故事也可以知道了,因为“当今天下”只有颜渊了解孔子。   

我们从《论语》的记载中,也可以发现孔子看当时天下,能跟他心量境界相当的也只有颜回一个人。“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一个人的人品学问能够达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无可无不可,这不容易的。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我不是讲过这个故事吗?我用曹操“煮酒论英雄“来衬托这个故事,曹操对刘备说:“当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可见罗贯中是读过《论语》的。因为当时可以称得上“人物”的,孔子认为只有他跟颜渊。

所以颜渊的死,孔子是非常伤心的,“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老师您不要太伤心了,孔子说“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我这样子叫做伤心吗?不为他伤心我还为谁伤心呢?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面对这个人,这样的事,就是要这样伤心的。又有一章说:“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孔子老泪纵横,大叹:“这是老天要毁灭我,老天要毁灭我!”孔子知道颜渊一死,他的道就没有人能传了。所以后世有人——尤其是王阳明的弟子王龙溪,说孔子之道并没有真正传下来,因为颜渊早死,而子贡、子游、子夏等所传的不算,甚至是曾子,也未得孔子真传。说子游、子夏没有传下孔子的道,可能说他们在于典章文物用功多,而在文化义理的体会少。说子贡没有真正传孔子的道,因为子贡是从学问事功,也就是从外在的表现去学孔子,不是孔子之道的本色,在《论语》里面也记载了子贡不能够把握孔子的一贯之道的问答。“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孔子讲学,大部分是答学生问,有部分是就普遍道理说,点名而专说的很少。在这章里,就点了子贡,说:赐啊,你认为我是一个学得多、记得多,学问广博的人吗?子贡马上回答:“然!”,对呀。子贡是个聪明人,反应很快,难免一想,老师今天怎么了,这个问题,不是白问了吗?您当然是一个博学的人,还问我?但子贡也立刻警觉,老师点名发这问题,可能有另有用意,所以马上反问,“非与?”,夫子,难道不是吗?孔子可能老早料到他会有这样反应,就趁机说:“非也!”,我不是这种人,“吾道一以贯之”,你不要只看我的这些学问的广博,我的学问其中有道,而学问不管多大,道只有一,那些学门是用那“一”贯起来的。子贡一直羡慕多,孔子就跟他说一,孔子想要点醒子贡,但是子贡悟不上来,这个没办法的,即使像这么聪明的人,点都点不破,可见传道之艰难。

孔子之道的传承——曾子

我们从《论语》上看,似乎有一个人能传孔子之道——曾子。为什么呢?因为孔子也对曾子说了“吾道一以贯之”这一句话,这是孔子“传道”的标志啊!就如同五祖在梅山传法,出个考题让大家作文章,看谁道出法要,就把衣钵传给他。五祖说:生死事大,诸君到此何为?——你们在山中跟我修行了几年,我看你们一向都只想着种福田,你要知道生死事大,福田不福田不是重要的,生死才是重要的。我现在老了,你们每一个人去作一首诗偈来,谁作的中我意了,我就把衣钵传给他。大家把眼光转向神秀,因为神秀是“首座”——师兄、助教,全寺上千和尚都早知道,得法的非他莫属,我们省省心,也不必再做什么偈了。神秀心想:大家都看着我,我非作不可了。神秀压力太大了,他几天日夜,左思右想,心神恍惚,终于想出来一首诗来。又觉得不妥,但是只能作到这个地步,又不敢去跟师父当面说,所以半夜把诗写在一块刚粉刷好的墙壁上。他想:我把诗写在这里,明天假如师父看了,说这首诗好,我就出来说这是我所作,如果师父说这首诗不好呢,枉费我在山中数年了。他诚惶诚恐地写下:“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四句偈。隔天天一亮,大家起来看到这首诗,七嘴八舌整个寺庙传遍了。师父听说,也过来看,说:“这堵墙本来刷好是要画‘地狱变相图’的,现在这首诗写得这么好,就不再画了,大家把这首诗供奉起来,按照这首诗去修行,会得到许多益处。”于是教大家设下香案,顶礼膜拜。五祖却把神秀叫来,私下跟他说:“你这偈并没有悟道,我怎么把衣钵传给你,你赶快再去作一首看看吧。”神秀心神俱疲,垂头丧气,再也作不出诗偈。全寺欢欣鼓舞都来念这一首诗:“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一个小和尚念着这首诗蹦蹦跳跳走过厨房,惠能本来被安排在厨房当杂工,这时正在舂米,听到了,说:“小师傅你在念什么?”“我在念我们大师兄的诗啊!”“那你念给我听。”“你这个野人,你不懂的啦!”“小师傅,这样吧,你带我去参拜参拜,我也要种种福德。”惠能被引到墙前,就说:“这偈语没有见道。”大家很生气:“你又懂得什么东西?”他说:“我也作一首,但我不认识字,我不会写字。”大家笑,“你不会写字还想作偈?”他说:“莫轻初学呀,有谁来帮我写?”于是一个人说:“好,我帮您写,但是你果真得道了,要先度我。”惠能不会做诗,但他会改诗,于是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大家一看,咦,好像有点意思,于是又闹哄哄地传开来。师父一听,不得了了,赶快跑过来,一看,着急了,就一面骂:“乱写,乱写!”一面把鞋子脱下来,擦擦擦,把惠能的诗擦掉了。大家哈哈大笑。接着,五祖偷偷跑进厨房,看到六祖在那里满身大汗地舂米,说:“为法忘躯啊!”好一个为求法而忘了劳苦的人啊!惠能趁机报告师父:“弟子心中长生智慧。”五祖不理他,问道:“你的米舂好了没有?”惠能说:“米熟久矣,尚欠筛哉。”——稻谷的壳早已舂掉了,但还欠筛子筛呢。五祖想:这个人太厉害了!为什么?“米熟久矣”——我都准备好了,“尚欠筛在”,——什么叫“筛”呢?筛者,“师”也,竹字头一个师,这两个字当时是同音,现在的闽南语还是同音,台湾叫师傅是“shāi夫”,一语双关——我就欠个“师”来给我印证一下罢了!这样的问答,叫“斗机锋”,禅门的斗机锋似乎是从这里开始的。五祖不再跟他讲话,用拐杖朝灶头叩叩叩,敲了三下,走了。六祖就知道这个意思了——这是真人真事,但这种故事也出现在西游记里:孙悟空不是很调皮吗?但他也知好歹,打听得师父有七十二变法,腻着师父一定要教他,师父不理他,照着那泼猴的头敲了三下,孙悟空就知道意思了——其实这本是五祖传法的故事,被吴承恩借用了,用得丝丝入扣,所以要多读书,你才能写文章啊。惠能就半夜“三更”时分偷偷跑去见师父,五祖果然房门没有关紧,正等惠能来。惠能进了门,五祖把帘子放下来,因为传法不仅要非常秘密,而且也非常危险。你看那些武侠小说,得一本秘籍,全天下都要杀了他。现在达摩衣钵在谁手里,假如没有两下子,怎么保护得了?如果神秀得衣钵,没有人敢动,因为他是大师兄啊。而一个南蛮鴃舌之人,一个舂米的下贱之人居然得了衣钵,那五马分尸都有份啦!所以才这么神秘。五祖当晚就给惠能讲《金刚经》,惠能果然言下大悟,得了师父的印证,五祖捧出衣钵,交给他,成为六祖。五祖叫他连夜逃走,连一天都不能等。这六祖后来果然不失所望,禅宗大行于天下。可见天下果然有道,道就在那里,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你见到就见到了,见不到就见不到,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孔子用“一以贯之”来测试,考子贡,子贡没有通过。考曾子:“参乎,吾道一以贯之!”都是这一句话,考的方式不一样。对曾子是直来直往,对子贡是先回旋了一下,因为要先破子贡的执着,才能告诉他进一步的道理。所以先问子贡“汝以予为多学而知之者与?”对曰:“然,非与?”孔子说:“非也。”一下把他打回去,期待他的生命更上一机,不要老是在现实的光彩里做活计,可惜子贡还是跳不上来。到曾子这里,曾子的生命是很朴实的,所以就不必来这一套拐弯抺角,直接就说“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马上领受,说:“唯”。唯,就是“是的”,意思是我老早就知道了。孔子只讲一句话,曾子只讲一个字,不啰嗦,这是人间最美的一刻——如斯传法,如斯领法。群弟子只听得老师讲一句,曾子应了一声。难免有疑,等孔子出去,就问曾子:你们刚刚在讲个什么意思啊,我们怎么听不懂?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我们老师向来教我们的,只不过是忠恕两个字罢了。这一段故事变成儒门的千古佳话。

让颜渊之学复明于此世间

但是后人,如刚才说的王龙溪,他连这一点都不满意,他一直设想,假如传道的人是颜渊,那中国文化的发展就会更加精彩了。

然而,《论语》中的颜渊对孔子除了“不违如愚、无所不悦”之外,有没有得孔子之传的记录呢?我认为有的,想当时,颜渊问仁,孔子答以“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而颜渊请问其目的时候,斯道就已传了。《论语》中问仁何其多,孔子回答均不同。最简单易懂的回答应该是对樊迟的“仁者爱人”,而最高明深远的回答应该是对颜渊的这一番话了。我常说《论语》有个眼目,就是“我欲仁,斯人至矣”。孔子教人,以此最为当机直捷,而对颜渊说的“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就是这种“欲仁仁至,不假外求”的亲切指点。而且“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一己之心可以与天下人之心一气感通,这种境界,已阶及神明。整部《论语》没有这种话头,这也显示孔子对颜渊的另眼相看。颜渊默然领受后,并不以境界为足,反而又往下请问实践的细目,而孔子告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说得似乎很平凡,如在目前,当下可为,人人能做。但仔细想来,人生的一切活动,不是就只是视、听、言、动四样么?如果视、听、言、动四样尽皆合礼,岂不几近于“从心所欲,不踰矩”了?颜渊深知此工夫似易实难,就说“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这句话看起来像是谦退,仔细想来,实在是一种勇猛的承当啊。圣贤的工夫,本不虚悬,也唯有在视、听、言、动上勘验,才能真实,可见颜渊的学问的扎实是上下俱到的。

可惜颜渊早死,继承孔子讲学的人,要么是子贡、子夏、子游之徒,要么是曾子,这些人还不够完全把握孔子的大道。曾子所体会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虽然孔子没有正面批评,但也没有正面认可啊。后世高明的人认为曾子这样体会,还不足以呈显夫子之道的真髓——禅宗就有这样的故事:达摩说法时,令诸弟子表述心得,弟子这样说……,“哦,你得到我的皮”;有人这样说……,“哦,你得到我的肉”;又有人这样说……,“哦,你得到我的骨”;最后一个叫慧可的不发一言,达摩说:“你得到我的髓”,就把衣钵给了慧可。

所以对于法的认识,有各个层次,孔门之内,已经没有更高的人才了,只剩下曾子了。曾子不是以天赋胜,不是以才华胜,曾子是以他的紧守、坚强、刚毅胜。他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种坚毅的精神从另外一个地方说就是“坤”的精神,以“坤德”胜。毕竟还有一些偏差,一些不足,就是阳气不足,阳刚不足。他以阴来做阳,坚来做刚。反观颜渊,不以坚强取胜——颜渊自在,但也不是无所谓的自在,其一片春意,满心悦乐,圆润饱满,天下归仁,是本来如此,不着一点奋斗的痕迹——无相,这才接近圣人之德。

中华民族后来儒者的气象,以及民族历史的发展,果真带有某种“任重道远”的样子——显艰苦之相,少了那点“悦乐之情”。陆象山就批评二程兄弟,说他们拜访周濂溪,周濂溪教他们寻“孔颜乐处”,兄弟吟风弄月而归。后来,明道还能保持“吾与点也”的气象,而伊川就失去了。更后来朱子以伊川之学为宗,号称集北宋理学之大成,举世宗奉,象山对此深感不满。其实,程朱的学风,其来有自,这就是曾子传法的遗憾。讲到这里,我难免要告诫各位,这种话头,不是随便可以乱讲的,你们也不能随便传的。只有当你有更高眼界的时候,才可以这样批评,要不然你怎么可以随意批评曾子呢?怎么可以随意批评先贤大儒呢?怎么可以不满于民族的历史呢?学问讲到这里很精致,很高明,我也不敢常讲,这种学问只能默而识之,感而叹之,终身践行不已,缺憾还诸天地。

谁敢说孔门诸子不够,说程朱不够,甚至说宋明儒不够?或许只有王龙溪了,他的眼界,他的心愿比王阳明还要高。他依着孔子和颜渊的心志,依托在这么高明的地方,才可以不满于子游、子夏,伊川、朱子,甚至连子贡、曾子都在批评之列。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王龙溪的修行工夫超过子游、子夏、子贡、曾子,只是说理时的眼界高了。但眼界太高,不免又显出一个“高明相”。受教的人,容易不切实际,不知天高地厚,也会出毛病的。刘蕺山就批评这些好讲高明的人是“虚玄而荡”。不过,我看王龙溪不是“虚玄而荡”,他是要从道理上来说一个完满的道法,认为这一门学问要开出来。这一门学问,可以称为“颜渊之学”或“悦乐之学”。颜渊当时来不及传,但是颜渊的这一套心胸,这一套志气,这一套为学的功夫,不能够任其在天地间泯灭失传,而失传不失传不在乎颜渊活了几岁,也不在乎颜渊有没有弟子,更不在乎颜渊有没有功业留在史册,而是我们能不能依照人心人性推出来,让颜渊之学复明于此世间。

传“颜渊之学”,就是王阳明以及他的弟子们所要做的工作,所要完成的志业。但是如今看来,这种高明的境界,也没有人能达到。王阳明或许可以说有一些样子,他的弟子们当然更没有了。不过这一门学问不可以令其遗失,随时都要再讲。“守先待后”,期待有人能传。而最高明的学问其实就是最简易的学问,为什么最简易?因为当下即是。为什么当下即是?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这样,活出人性,这是最平常的事,最正常的人。人常常是一个不正常的存在,你如果想让你的人生回归正常,你就要这样做。一个正常的人就要随时“不改其乐”,就要“博文约礼”,要“择善固执”;一个正常的人就要“不迁怒,不贰过”;一个心灵正常的人,他应该是 “无伐善,无施劳”;一个正常的人就要“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而这些品德,都是在 “才动即觉,才觉即化”中自然流露,这是不需要努力的。努力都是不对的,努力都是因为自己太差了,在外面做人做太久了,所以,回归吧!赶快回归到自己的内心之德,内心之德本是完满的,叫做“见在良知”。它明明显显地存在在心底里,明明显显地心要呈现出来。从这里立根基,一下子就到达圣人的境界。“成圣之学”要讲到这里,以颜渊做标准,才是一了百当。

王龙溪最敬佩的人是颜渊,他想要传的道,就是颜渊之道。这种学问,纵使没有在历史上真实地流传,但是在人类的理想中,也永远存在,永远是我们向往的标准。所以不要感叹颜渊三十几岁就死了,不要因此认为颜渊之道就不传了,这就是我们讲学的重要性。人类还要活下去,但是人怎么活得像个人——要回归到人的本色,这是人类永远是要去探讨的主题,但从古以来能够探讨这种学问的人并不多。我们能够自己想一想,或者能够听到这样的学问,要为自己庆幸,也要为自己立志。照王龙溪讲,要做简易的学问,不要做繁难的学问,曾子和子贡以下,都是繁难的学问。只有颜回以上,才是简易的学问。所谓简易,就是本来就在,所以当下即是。

本来即是,当下即是

有人听到“本来就是”、“当下即是”的说法,认为就是禅宗。因为禅宗也说本来,讲当下。但是这是形式上的高明,在形式上任何一门学问,尤其是实践的学问,都可以讲到高明,而且高明一定要讲到超越,才是真高明。讲到超越才可以当做终极的关怀,这一门学问才可以成为永恒的学问。苏格拉底、柏拉图,当然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层次。古今中外,学问能够达到超越、永恒的,就只有儒、释、道,跟西方的一神教,但西方一神教有超越性、永恒性,却没有“可证性”,当然也没有“当下性”。有超越性、永恒性、又有可证性、当下性的学问,就只有儒、释、道三家。儒释道三家都可以讲当下,不过,对教门的分判不在这些形式上,而是在乎其内容。凡是承认人类有“自由无限心”的教法,最后都可以讲到“当下即是”,基督教不承认人有自由无限心,人只能有宗教的信奉,根本无所谓“悟道”,故亦无所谓当下不当下。佛教是半宗教的,有的宗派不能说当下,有的可以说,譬如禅宗就大讲特讲。儒家、道家不以宗教的形态表现,都可以说当下,而道家是虚的表现,儒家是实的表现。所以讲到彻底,只有儒家是最直截了当的,讲“本来就在”、“当下即是”是儒家的本色。孔子说:“我欲仁,斯仁至矣”。刚才提到阳明的“见在良知”,所谓“欲仁仁至”,所谓“见在”,不就是最真切的“原来本在,当下即是”吗?怎么就是禅宗了呢?

在宗教形态下,道的表现是不容易的,因为它被寄托在遥远的地方;道家和佛家的道在起修时,是虚的;虚的不容易把握,儒家从一开始就是实的,实的就容易把握,所以其“本来如此,当下即是”是真实的,坦然明白的。这种学问不是佛教禅宗的专利,反而是儒门的特色。从孔子、颜渊、孟子以来,到程明道、陆象山、王阳明,就都这样讲的啊,怎么一讲高明,一讲当下,就是禅宗了?中国有些读书人的头脑真的糊涂了。

今天我们讲到这里,确实讲得很高了,它笼罩所有学问,所有学问都归属在这个学问里,并得到它的恰当位置。希望我们大家多多体贴体贴,如果你体贴不了这么高,也可以从最先讲的,比较切实的“好学”、“不迁怒,不贰过”等去体会,渐渐到达“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才动即觉,才觉即化”的境界。你如果自己反省一下,就会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这个叫做修养——修而养之,令其有得;这叫做操守,操而守之,令其贞定。这叫做情操,情者实也,对自己的生命实实在在地自主。遇到什么事情,应该怎么反应?从粗到细,这就是你的功夫,所以功夫是要下工夫的,下了工夫你才有功夫。每个人都要下工夫、有功夫才对得起自己。要不然统统都是恍恍惚惚,行尸走肉,每天浑浑噩噩,这样一天过一天,一年过一年,只是活着活着,如何是个了局?

所以,时刻要觉醒,一觉醒,你就在;一昏沉,就没有。人生存亡就在旦夕之间,在分秒之间,这是实在的学问,愿与各位共勉,谢谢各位!(掌声)

 

编辑排版:其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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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财贵,转载自:《王财贵65文集》第四辑《为人与处世——员工培训讲座》。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与教育思想,请关注文礼书院,或购买正版《王财贵65文集》进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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