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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子罕篇》17章)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阳货篇》17章)
我们谈爱,也就是谈自我道德人格的推扩与实现。近十篇以来,一路从志于道(理想的厘定)、据于德(现实的尊重)谈到依于仁(存在的拿捏),现在终于要谈到游于艺了。
为什么说“终于要谈到”呢?就因前面所谈的这一串道德实践的历程,都不免显严肃沉重之相。爱真的是这么沉重的吗?若然,则也难怪许多人对爱心生畏惧,敬而远之了!
其实爱的完整面相应有两面,一面是严肃沉重的,但另一面则浪漫轻灵;一面是凸显道德之善,另一面则凸显艺术之美。但一般人向往的爱,总是浪漫纯美的这一面,而很少去追究这纯美的境界是怎么来的?多半人就真以为是幸运遇到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其实偶遇的浪漫只是一无内容的虚境,惊鸿乍见,转眼即逝。它的意义或者功能,顶多只是“上天垂象”以启发人对爱的理想向往与追求热情,而并不就是爱的生活本身或全部。所以,对这种乍遇的惊喜,我们的态度不该是贪恋迷执那刹那已逝的虚境;而是借此启发,转而认真尝试去走通爱人之路。在此我们会发现自己心灵的迷执而懂得去矫正(志于道),会觉察自己力量的有限而懂得去善用(据于德),会感知自己言行的失当而懂得去调整(依于仁),然后我们才算是慢慢接近了爱(逐渐变得能爱)、终于实现了爱(让爱的纯美境界呈现)。这时,才不是爱(境界)偶然向我示现,而是我主动创造了爱。
只一味迷执爱的浪漫动人而死等这境界降临的,只是童年的被爱渴望;转而主动地去尝试爱人以促成这境界实现的,才是君子之爱的实践。所以说在感情生活上,稚弱的儿童是以被爱为主,成熟的大人则当以去爱为重。总得先通过这一串辛苦的道德实践历程,才该品尝到那爱的甘美。然后,那甘美才会更真实动人,更富有尊严与意义。所以孔子也才勉励学生要“先难而后获”(《雍也篇》22章),我们也当在通过志道据德依仁这一连串严肃艰难的道德历程之后,才能来谈游于艺的浪漫轻灵之美。当然,此处所谓“艺”,可以指文学艺术活动,这时“艺”有技艺的含义,如所谓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英语的art也有手艺、工艺之意。但游于艺的“艺”也可以泛指在生活中体验到的纯美境界,这时的“艺”就不如理解为“树艺”的艺,也就是种植的意思。在种植活动中,我们会亲切地感受到植物生机的生长的变化与生命存在的奥秘于此不妨说为生命之美。就中国乃至东方的生命哲学而言这是道,也就是道德实践所欲体会的境界。在这生命存在流行的境界中,人原来的有为造作、实践眼辛、斑斑斧痕都可以终于放下,转用一种轻松愉悦、自然无为的心境,去体尝这水到渠成之美。这样的心境就称为“游”,所以游于艺者,就是徜徉在生意洋溢的氛围中的意思。
这氛围当然可以由文学艺术活动来烘染,更应当通过道德之爱的历程来水到渠成地体现。所以,美固然可以是道德生活的开端(兴于诗),更该是道德实践的圆成(成于乐)。
所以孔子在《论语》中也是不时会点出这境界之美的。像他有一次站在河边,凝望着滚滚东流的河水,感受到生生不息的天机,忍不住喟然赞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看这河水,是如此日夜不停地流逝!)孔子是感慨时光飞逝,生命无常吗?我宁愿解读为孔子感受到这宇宙生命的浩浩无穷而油然赞叹!
另外一次是孔子忽然对学生(尤其面对爱说话的子贡)发慨说:“我真想不再说什么严肃繁复的大道理了!”子贡当然听不懂孔子的玄机,不解地问:“老师若不讲这些道理,那我们要靠什么去做人做事呢?”于是孔子指点子贡:“你看老天何尝说什么话?春夏秋冬还不是照样轮替?鸟兽虫鱼、动植飞潜还不是照样生息?真的,天何需说什么大道理?”
孔子当然不是在否定种种人文的制作与道理的讲论,孔子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停留在有为的造作之上,以致反宾为主,舍本逐末,要知一切斑斑的有为要结于自然无为的圆融。在适可而止之处,才有美的呈现。毕竟美才是道德与爱的最后圆成啊!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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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曾昭旭,转载自:《让孔子教我们爱》。更多生命哲学、爱情学文章请关注曾昭旭老师个人微信公众号:TSENG_CHAO-H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