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文礼书院成立采访

时间:2012年9月5日

地点:文礼书院

 

问:听说老师在大陆推广读经已经十八年了?

 

教授:严格地说,应该是十六年。从1994年以前试验阶段不算,1994年在台湾正式推广,现在已满十八年,但是我慢了两年1996年才到大陆来,所以应该说十六年。

 

问: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孩子和读经老师在接受您这种读经教育?

 

教授:这个不大容易说清楚,因为接受读经教育有程度的不同,最高标准是所谓的“老实大量”。老实的意思,第一点是读真正的经,就是从《论语》开始;第二点就是只是读,不讲解乃至于不做其他游戏。而大量的意思就是每天尽量多读,比如每天能读六个小时八个小时,像这个样子,才算合乎标准。不一定每一个地方每一位老师每一位家长都能够达到这个高标准。所以一般说读经的人数,是把各种不同的程度都算进来,比如把读蒙书也算进来,从《三字经》、《弟子规》或是读一些唐诗的,或顺便讲解讲解的,也算数;而读的比较少量的,平均一天读半个小时的,也算数。因为那都是这一波读经推广造成的效应。像这样都算,那就多了。所以要怎么说读经的人数很难界定,如果真的是老实大量的,那大概就几万人吧,如果是所有接受文言文教育——就是离开白话文,比如说三字经也算文言文,唐诗也算,所有文言文教育都算的话——那大概超过一个亿了吧。但是这不一定都是我的功劳,因为这是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当他回归到教育,当他明白教育的时候,他都会做的。

 

问:老师,您的读经理念先在台湾推广,后来到大陆来,台湾和国内的读经推广有什么区别吗?

 

教授:读经教育的推广完全没有区别,因为它只是教育的原理。教育的原理只有一个,因为人性只有一个;教育是为了开发人性,所以教育的原理也只有一个。那按照教育的原理做教育,普天之下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台湾、大陆或着海外华侨的区别,乃至将来外国人做读经教育也要这么做,所以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教育,它很奇特的地方就是它很平常,它本来就是这样。但是因为人生常常是不按道理的,所以他们对于按道理做的事,反而认为很奇特,所以读经是最奇特又最平常的教育。

 

问:我还是想追问一个问题,台湾读经也好,大陆读经也好,以至于外国读经也好,如当今有孔子学院在传播中国文化,那您主要想做哪一块?

 

教授:在世界各地设立孔子学院,是属于国家的文化策略,我们是管不到的。但台湾、大陆是中华民族的母国,我们应该先在台湾和大陆尽量地推广,我是只要有机会就推广,无限制地推广,用各种方式在各个层面推广。比如说在家庭教育,在社区教育,在学校教育,乃至于私塾教育,只要有可能的地方,都去推广。目前是民间的一种自发性的文化的自觉,我们也期待将来政府能采纳参考。因为在当今的时代里,教育毕竟是国家的大政,所以如果由国家和政府的力量来推广,那是更有效的。但是在国家还没有做的时候,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华民族子孙都要对中华文化负责,乃至于不只是为中华文化,而是为人类的教育,为人性而负责,我们只是凭着知识分子的良心来推动。近二十年来,有许多人也渐渐认识到这种教育的价值,积极地参与。或是在家里做,或是在社区做,或是在学校做,有的人用私人的力量去开私塾,教化一方。所以这不是某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国家民族的事,乃至于全人类的事。如果外国人了解到教育的道理,他们也要这样做,只是我们中国人先了解了,先做。而中国人读经,是先读中国的经典,然后扩及其他民族的经典,而外国人如果读经,也希望他们先教他们的经典,然后该扩及中国的经典。这样子全人类都以经典为教,以经典为师,以经典为友,人类在智慧的天地里,可以相互了解和谐相处,天下太平不远了。

 

问:我们知道老师是学教育学的,您的一生都是做教育工作,您来大陆专门推广读经教育,十多年了,听说成立了季谦读经教育推广中心,又办了“相约论语一百”等活动,为什么这样做?

 

教授:我在刚开始出来推广读经的时候,也就是1994年,在台北就成立了一个“读经推广中心”。十几年间,我的主业是在教育大学做老师,放假的时候才到处去做读经的演讲,足迹遍及海内外,风气渐渐兴起。尤其是大陆,这么多人,更加需要推广,但我已经渐渐老了,所以很需要建立一个团队,来持续推广。就在三年前,我六十一岁的时候,从学校退休,在北京成立“北京季谦教育咨询中心”,做为永续推广读经的机构。这中心要做什么呢?只要跟读经推广有关的事务都做,两三年来也做了不少事,比较突出的就是“《论语》一百”的推动——所谓《论语》一百,就是每人把《论语》读一百遍。《论语》是中国第一本书,中国圣人的书,中华民族子孙本来就应该好好读一读,但我们已经不读这本书一百年了。我们重新思考这个问题,重新注重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就发起“论语一百”的呼吁,并举办培训教学。我们认为一个人亲自去面对经典、面对圣贤,最容易触动他的心灵,也最容易提升语文程度和文化教养。尤其是大学生,年青人,他们的感受力最强,他们也最应该提升身心的修养,以便负起继承文化兴复民族的责任,所以我们首先是利用大学生的寒暑假期,举办“论语一百”的教育培训。一个月的营期,每天就读这本《论语》,三十天之内,把《论语》读一百遍以上。这种营队,以大学生为主,兼收各界的成年人,因为不只是大学生才需要读《论语》。《论语》是中华民族圣人所留下的经典,任何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都应该读。而且都可以读,因为我们的读法很简单,凡是合乎自然、合乎人性的事都很简单。那怎么读呢?就是把书拿来,就读,这是最自然、最有效的语文教育方式。凡是参加过的人,都有很大的收益,他们称为“脱胎换骨”。

 

这当然大不同于我们现在体制学校内的语文授课模式,学校的老师教语文,就是要讲解,学生就要要懂得意思。其实人类不是透过讲解习得语文的,学生的语文能力不是从一字一句去懂而教出来的。学语文,就是从原文原汁原味地读,才能产生高度的效果。有人说如果学的是白话文,或许不需要讲解;但读古文,尤其读经典,那么难,不讲解怎么懂呢?尤其中国人读中国书,有什么难懂的呢?就是拿来就读,每个人读着读着,自然有各自的了解。我甚至认为如果外国人想要学中文,进一步想要学习中国文化,他也用这种方式去读中国书,读《论语》,直接面对中华文化的最高端,面对中国的文化的经典,他学中文、学中国文化也都会事半功倍,乃至于事一功十。所以我们除了对中国人推广读经之外,也想对外国人推广读经,外国人读中国的书,也从“论语一百”开始。

 

问:老师,您在推广读经一路上,刚开始您提出的理念是0-13岁的孩子读经,有很多孩子读经,很多的家庭受益了;接着您的中心又推广了大学生读经,更多的成年人,如大学生和家长们也都受益了。这些都是普及性的推广,那么,现在听说您有更上层楼的规划,要办书院,为什么有书院的设想?

 

教授:我最先推动的是儿童读经教育,因为语文教育最恰当的黄金时代是儿童期,因此我主要推动儿童的读经教育。但是有许多已经过了儿童年龄而没有读过的怎么办呢?是可以补救的,我称为“死马当活马医”,乃至于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五六十、七八十岁的老年人也都可以读的。家父没有上过学,是识字不多的农民,他是九十二岁开始读经的,也有效,他开始读《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他会日本五十音,我用日文注音教他读,他每天早晚各读一遍,两年间居然整本都会背了,也认了很多字,于是自己又去读《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九十二岁的人都可以读经,何况其它人呢,所以读经是全民的。刚才说了儿童读经是恰当时期,过了十三岁再读,就是一种补救了,那时读经是费力较多而收功较少的,也就是即使再用功,也很难有大成就了。不过,我们这个时代、这个世界需要有高度的文化人才,一定要从头培养,并且要长期培养,才有希望。所以,我才提倡早期读经教育,最好是从胎儿开始,接着婴儿期,接着幼儿期,接着儿童期,都给予深度的读经教育。这些读经读得量大、读得深入的孩子长大了,我们应该给他第二阶段的培养,希望他成为一个高度文化人才,其实就是国际的文化人才。这第二个阶段的培养的地方,就是我所要开设的书院,我命名为“文礼书院”。

 

问:书院名字用“文礼”两个字,典出何处?有何涵义呢?

 

教授:“文礼”这两个字,出现在《论语》有两次,一次是孔子说的:“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另外一个是:“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文”和“约礼”,是圣人和圣人之徒,同时讲过的话,我就取这两个辞,简称“文礼”。“博文”,就是广博地学习;“约礼”,就是把学问凝练为整个系统,它表示求学的阶段和学问的成就;或者说“博文”是对于道理的学习,“约礼”是对于道理的实践,这样也表示学问的追求和实现。总之,这里有很完全的意思,所以我取“文礼”两个字,也是学问的整全,或是人格的整全。取这样的名字,作为书院的学生自我的期许,我们也期许所有的中国人,乃至于全世界的读书人都有这种对人类整体学问的向往,也都有整体人格的涵养,所以“文礼”这两个字的意义是相当深刻的。我之前也想了不下几十个名字,最后才定了这个名字。

 

问:老师做读经推广,是从孩子到成人,都在内的。但要把一些孩子引到书院去,一直是老师的期待,但以前我们听到的都是叫做“千年书院”啊,“千年书院”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

 

教授:百、千、万都应该是一个虚数,所以千年就代表很久的意思,不只是一千年。只要有人类在,这个书院就应该在。因为这个书院是发扬人性,而人性是永恒的,我们也希望这个书院永远地传承、永续地发展。所以以前还没有取“文礼”这个名字的时候,就以我们的期望,叫它做“千年书院”。此外,我们对书院的各种规划,也是依照它可以绵延长远而设计,比如说书院座落的所在,就要找可以坐镇千年的地方,希望它有一种世外桃源的风光,可以让学子们非常安定地读书,而且这个地方一千年都不会被繁华所干扰。那么我们课程的设计,也是保障永恒流传的。课程设计非常简单,就是“以圣贤为师,与经典为友”。而所谓圣贤,不只是中国的圣贤,乃是全人类的圣贤;所谓经典,不只是中国的经典,乃是各个民族的经典。那我们的教学方式呢,不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有人在这里教授,这书院的学生就有成就,没人教授,学生就没不能学了。不是的,而是尽量的让学生养成治学的能力,自己学习。如果所有学生都能够自己学习,那么就不必完全靠老师了,所以有没有老师,就不是那么重要了。这样,也是让书院能够永续流传的设计。所以我们说千年,说永远,不是一场空话而已,它是可以落实的。当然,要成就这种千年大愿,须要诚心诚意,敬慎其事才行。

我只是有这样为天下养才的愿望,但我德行学问都不够,恐怕不足以实现这样的大愿。现在,我只是发起,书院不是我的,假如天下有名师硕儒,我们会请他来主持,如果暂时让我代理来主持呢?我现在的年纪已经六十几了,到底还能够看着这个书院多久呢?所以这个书院必须是一个可以自己运转的机构,或许我们书院第一期第二期的学生,一二十年之后,就有大才出现,他们就可以接手主持书院,那这样一代传一代,也是永久的设计。

 

问:您生在台湾,长在台湾,你的生活工作都在台湾,但是您为了读经教育在大陆不停地来回奔波,家里的所有事您都得放下,您得一心放在读经上。那您为什么不在台湾做读经,非要跑到中国内地这边来做呢?国内做读经这么重要吗?

 

教授:理由是这样的:在“中华文化”的观点上,我没有台湾人、大陆人和海外华侨之分,乃至整个中国人,也不应该有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之分。所以,我认为读经是全人类的事,至少是全部中国人的事。现在中华民族大部分的人口在大陆,中国大陆对整个世界的影响将越来越大。既然我们读经所关怀的是全世界,因此我们一定要面对世界上人口最多、影响力最大的地方,用更多的力。何况我自己便是中国人,我希望中国的十几亿国民,将来都具备有泱泱大国的风范,这样才对得起世界。

 

问: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您到国内这个陌生的地方奔波,真是勇敢。一路上没有什么资源,您在整个时代和社会的压力下,想开创新一代的教育风气。而且古老的书院都成了旅游的景点,您还说要重开书院,培养一批又一批的人才,您能成功吗?您不怕失败吗?

 

教授:虽然文化在历史的长流中,有起有伏,人心有正有邪,但是人内在的光明,也就是人的良知之性,是永远不会消亡的,所谓“天不变,地不变,道不变”,人性也不变。所以不管文化没落多久,不管教育离开它的岗位有多久,都是可以恢复的,而且是很快就可以恢复的。当然说很快,不一定现实上真的快。不过呢,在理想上是很快的,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人心所在,每一人他一听到,就会有感动。他如果不感动,是因为他被现实上的习性、环境所限制、所捆绑了。其实他的心灵还是希望解脱那捆绑之苦的,我们就等待吧。你看,不是有人听了,嗤之以鼻;有人听了,半信半疑;而也有人一听,感动了,便开始实践了。但那些赞同的,我还希望他是因为经过理性的思考、人性的自觉而赞同,而不是一头热;那些半信半疑的呢,希望他就着他那自以为的“科学实证”的精神,进一步做理论的探索以及成果的调察,他最后也会相信的;至于那些嗤之以鼻的呢?那些人本来就是墙头草两面倒的人,哪边流行他就赶哪边去的人嘛,那些人他一时反对读经,是没有关系的,因为那一种人是很容易让他转变的,就是只要我们做出来,他就转变了。所以我们推广读经是以我们自己的一番诚恳,至于别人的了解不了解,不在我们的考虑之内。

 

所以,无所谓奔波不奔波,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也无所谓陌生不陌生,都是中国的土地,都是中国人嘛;更无所谓勇敢不勇敢,这是普天之下共同的理想,不是我的理想。所以这件事情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只是成功了,有人看得见呢,还是没人看得见?纵使没人看得见,它还是成功的。孟子不是说吗“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这种普及天下贯通古今的大事,没有所谓成功不成功,而是一定成功的。假如有人他要看你一时表现出来的样子,才算数,这就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心态,而我不是以成败来看自己的,所以我只有一个信念:我所做的是为了智慧,是为古人的智慧,是为了全人类的智慧,这是所有人都会感动的,所有人都应该支持的。所以不管一时是不是有成果,我都相信越来会越有,越来越多的人会来支持,所以这是一定成功的。至于什么时候成功?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一路走去,能做多少做多少,但是我还是有信心,读经风气终将普及,书院一定办成,皇天不负苦心人嘛。

 

问:在您的读经演讲中,我经常听到您讲这样的话,您这真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了。再问一个问题,您的“文礼书院”启动仪式选择在今年的9月28日这一天,有特别的用意吗?

 

教授:刚才说,中国人远离自己的文化教育已经将近一百年了,其实今年是正好一百年,怎么说呢,因为中国人丧失文化教育传统是从国民政府建国的那一年开始的。国民政府建国,就是民国的元年,那年的元月十九日,就是中国的一个朝代建国的第十九天,国家的教育部长就宣布废除读经。他明明知道读经教育是两千五百年来,中国的最基础的教育,他这一宣布的意思就是表示:中华文化我们不要了,中国教育我们不要了。那一年就是1912年,今年是2012年,刚好是一百周年。我们不忍心看中华文化被糟蹋、被遗忘一百年,因此我想一定要在一百周年之内,把这个有志于担负中华民族命运的书院成立起来。而我选了9月28日,这一天是孔子的诞辰纪念日,孔子是民族的圣人,是教育的典范,所以我们选这一天,也表示对教育本质的诚恳追求,对复兴华族智慧的深心大愿。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理想的地方,更没有钱脉,也没有人脉,但还是要做。为什么呢,因为书院不一定要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不一定要有多少老师多少学生。古人曾说“道场道场,有道就有场”,如果没有道,不管你建设多么漂亮辉煌的亭台楼阁,有多少人聚集在一起,那还不是道场。所以书院书院,对文化有诚意,就有书院。纵使只有一栋古旧的房子也是书院,纵使只有一个学生也是书院,所以我就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宣布成立。因为这个年头有历史性的意义,这表示中华文化断根一百年之后,我们做了一个复兴的宣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华民族的子孙,都应该对中华文化的复兴负起一点责任,这就是我自己对于我们民族文化的一个诚意,对祖先的一点孝心。这个书院是天下的,我相信天下有志之士,也一定都会祝福的,我希望有学养的有德行的人,他能够来协助或能够来主持,书院现在虽然小,只要我们真的有诚意,它将来会渐渐发展。虽然发展要靠许多条件的配合,但这点心愿是最主要的条件,那我们这一点心愿永远都不会丧失。所以主要条件有了,次要条件会慢慢聚拢,我们心目中理想的书院有朝一日会成立起来,产生作用。

 

问:老师我记得在2010的“论语一百”夏令营过后对您有一段采访,那时候就觉得您是乘愿要做经典书院的。那时候我问您何时可以成立?您说五年以内能实现。当我离开,坐飞机往西飞的时候,还在看您“千年书院”的规划稿子,看了好几遍。当今天您做“文礼书院”的新闻发布会,真是一个让人兴奋的事情。但大家难免好奇,您开这个书院,到底要要招收什么样的学员?他们在书院里学些什么?你希望他们能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

 

教授:这个“乘愿”,是佛教的词语,我不常用,因为它牵扯到轮回转世,呵呵。我们应该说有一种“文化担当”,孟子说:“当今天下,舍我其谁”。孔子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我们有一点能力就尽一点能力。现在文礼书院的规划,主要的作用还是培养学生。宋明以来,书院的设置,本来是“讲学论道”之处,但在当今这个时代里,你讲学要讲给谁听呢,又有谁能够一起论道呢。不管讲者、听者、论者,都要有相当的基础啊。所以古人开书院,都是名师硕儒坐阵一方,号为“山长”,四方学者往来论学。所谓论学,就是讲学和论道。那么现在呢,我认为不只是缺少坐阵一方的名师硕儒,甚至缺少了能够讲学论道的四方学者,所以文礼书院的性质就跟古人的书院不大一样。文礼书院要重新培养能够讲学论道的一批学者,一批读书人出来。因此文礼书院要收的学生,比起古代书院来,年纪都偏低,当然,学问是从头做起。

 

我推广读经以来就一句,十三岁之前老实读经,大量读经,只是读经,就是只有背诵。十三岁之后呢,他的背诵量如果达到三十万字——就是中文二十万,外文十万,我就认为有了成才的根基,可以向“文礼书院”申请入学。所以,要进书院只有一条件,就是背诵三十万字。进书院以后,首先的课程就是“解经”。

 

一般人都会很奇怪地问,你说小孩子只有读经读经,他们读了难道懂吗?不懂有什么用呢?我都回答说:应该读的时候就给他读嘛,应该懂的时候才给他懂啊。那怎么给他懂呢?其实他在读的时候,已经有他自然的懂,随时多多少少懂一点,读得多了,他或许读注解,或许听人讲,就可以懂更多。但是一个人容易懂的年龄,差不多在十三岁以上。所以我书院入学还有一个规定,就是年龄要在十三岁以上,既然这个年纪到了书院,第一步就可以解经了。解经的功课,是要把他以前所背过的书,中文二十万,外文十万,一个字一个字地解,每一个字都会解,每一个词都会解,每一章节都会解,全篇都能够把握。像这样的工夫是很扎实的,这工夫大概做两年就可以做完。他的学问的根基已经打得很深了,然后要他做第二步的工夫,就是“博览群书”。有人常问:你给小孩只读这些经,其它知识怎么办?我总回答说:其它知识还不简单吗?只要你有追求知识的能力跟兴趣,而有能力的人往往就有兴趣,背完而且解过三十万字经典的孩子,他必定有很强的能力,很高的兴趣,他就可以博览群书。而且博览群书也不是随便一些书都看,所谓“开卷有益”,这些所谓“群书”,也都是属于高端的经典之作,就是人类有始以来最重要的书,包括古今中外。博览群书的阶段,大概需要三年到五年的时间。于是,他不只是根基深了,而且他的知识的基本面就广大了。

 

学问广博之后,要让他有所凝聚,有所依归,依归到哪里呢,依归到儒家。为什么要依归到儒家呢,这是不是因为我们是中国人,所以依归到中国文化,而中国文化的主流是儒家,而我又是所谓的新儒家的弟子,所以我说依归到新儒家?不是的,这是由于学问的特质所决定的,因为儒家的学问是所谓的内圣外王。它是面对人类总体学问而说的,包括本末轻重上下内外,如果天下有其他的学问,也能够具备这种完整的胸怀,我们也可以依归它,而它正好也是儒家。所以不是出现在中国春秋时代孔子所开创的这一门学问叫儒家,乃是从人性根源出发,并且全方位发展的一种学问,叫儒家。既然儒家的学问如此,所以儒家不只是两千多年前的孔孟而已。既然这种学问是由人性而来,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儒家。只要还有中国人在,儒家就永远在中国人的心灵当中流传。只是有时候比较兴盛,有时候比较没落,中国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儒家。即使现在,虽然我们说中华文化没落了一百年,但是儒家的传承,还是不绝如缕,这就所谓的“当代新儒家”,当代新儒家的学问特色也是本末轻重内外上下全方位的考虑,全方位的照应,是有本有末的学问,所以新儒家既要求博学于文,也要求约之以礼。博跟约,文跟礼,是不相妨碍的。

 

不过做学问的历程,是由博管约,所以既然已经博览群书了,到时候一定要形成体系,那要形成体系,应该去追随着有体系的人,追随着他的思考,去照着思考,于是养成了体系的思考能力。那么有谁能够推荐哪一个学派哪一个人的思考,是可以做模范的,我们就去学他;假如没有人可以推荐,那我就建议牟宗三先生。因为牟先生是近代中国哲学的集大成者。近代中国哲学的集大成其实就是古今中外的集大成,因为中国本有儒释道三家,当今又遇到西方的哲学,牟先生对儒释道三家都有很好的研究和评判,而西方哲学是从柏拉图以来,汇归到康德。康德以后的哲学,又从康德开出来,牟先生的西方哲学就是从康德进入,把握到西方两千年的哲学主轴,并且引导西方的文化融汇到中国文化来,他树立了以中国文化为本位的人类新方向。读牟先生的书,可以给人既开阔而又凝聚的思考训练,所以到最后我们以新儒家牟宗三的全集来作为约礼的一个课程,希望我们的书院学生都能够通读牟先生的书,乃至于通读新儒家的书,乃至于上溯宋儒,上溯先秦儒,来涵摄全人类的学问。成为一个有本有源,实质打开的生命,所谓十字打开,就是“横开博文,竖成约礼”,这是我文礼书院培养学生的理想。

 

像这样要形成体系,大概也要到三年五年,所以总加起来是十年。十年就有小成了,十年之后他可以出去再行万里路,遍访名师,成就自己。他当然也可以直接走入社会,做各种行业,乃至于投身于政治界,去治国平天下。而如果不愿意出去的人呢,真留在书院里面再读十年书,成为一个真正的国际大才。所以书院的设计,非常简单,其实教育就是这么简单。这个书院将来可以做一个典范,告诉全世界的人,要培养人才,就应该这样做。所以这个书院也将会成为全世界文化的重镇,不是我们自己好为人师,而是本来人类就应该这样学习。如果别人也想采用这一套的教学方法,我也会尽量去协助他,我希望不只是有一个文礼书院,天下到处有读书人的地方,就有书院,有书院的地方就有人才,有那全方位的人才,圣贤式的人才。

 

问:您所描述的是一种理想的状态,我会这样去思考,觉得好像是个理想国。您是不是希望会有大陆、香港、台湾、或是国际上,很多很多学生都汇集到您这书院读书?然后您又会在国内拷贝出很多类似的书院,以培养更多人才?

 

教授:说书院要招收很多学生,这是不大可能的,因为在这个时代里,能够背诵三十万字,是不容易的,所以没有那么多学生。当然书院是面向全世界招生,但不是想来就能来。如果真的那么多人都想来,都能来,等到这个书院满了,那或许再扩建吧,也不需要再到别的地方去。而且为了集中精神气力,我也不能跑来跑去到每个地方去开类似的书院,想来文礼书院的都可以集中来这里。古人像朱熹就在好几个地方开书院,但是文礼书院可以只开在一个地方。为什么呢,因为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必须考虑到地域的因素。但现代交通这么方便,地域性的限制就小了。而且一来书院读书,就是十年,每年只放两次假,交通往返的费时费事,也就不需要太考虑了。所以至少目前没有打算开很多的文礼书院,但是我们可以协助许多地方去开他们类似文礼书院的书院。文礼书院的意义其实没有自己的特色,他只是以人性为特色,以全人类的智慧为特色,所以文礼书院是可以复制的。你就是叫别的书院,只要照这种理想来做,也可以培养人才,所以书院是多呢还是一呢,是无所谓的。何况如果有别人要开书院,设计和课程与我不同,也没关系。只要不离谱,所谓不离谱就是要真诚坦荡,要面对整个人性,面对古今中外所有学问,不要违背人性,不要太过执着,只要用这个心开书院,那别人在别的地方开书院,都是值得鼓励值得敬佩的。

 

问:那现在世界上的人都向经济看齐,纵使不必像美国麦当劳啊,复制,一个一个地复制,大赚钱,但一个人的基本生存保障,总是要照顾的;何况书院的开建,就是一大工程,将来运作起来,会有很多人,要办很多事,都必需有经济的支持。您是知识分子,您或许没有资金的来源,做这么大一件事情,需要一些什么样的帮助呢,社会将会有哪些人来帮助您?您有没有设想过这些问题?

 

教授:从古以来的书院大体不是某一个读书人能建的,都是当地员外建的,建好了,礼请老师来主持。从理来说如此,这个历史一定会重演的,因为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正常状况。读书人不一定有钱,有钱人不一定能讲学,但是大家对于文化对于教育对于培养人才,都会有所向往,所以如果机缘条件好了,我的书院应该可以很顺利的建起来。至于将来永续的营运,我设定书院是不以盈利为目的,跟麦当劳是不大一样的,我是希望它可以维持就好了。大家来安心读书,那日常的开销是不大的,在三五十年内,我可以管得到,我相信可以向社会募到一些款项来支持,募款不够时,也可以向学生家长收一点生活费。三五十年之后,我也管不到了,后代必定有后代的人才,必定有后代的机缘,看老天喽。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人性,只要我发心纯正,学生们努力向学,我相信这个书院一定会得到协助,一定建得起来,办得起来,而且一定办得很顺利。

 

问:老师,很多人都很感兴趣,这个书院要建在哪里?都问:我什么时候能去读?

 

教授:说书院建在哪里,那是为长远考虑,才有选地的问题。刚才说过,我们现在也没有钱脉也没有人脉乃至也没有地脉。我看过几十个地方但是都没有完全满意的,当然现在有首选有次选,不过还没定,什么时候能定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反正现在也不急,因为你现在定了,也没有钱去跟人家买。所以没有关系,刚才说了道场道场有道就有场,随时就可以开始,尤其我们不是为了要供人观瞻,打肿脸充胖子,一定要如何如何的地方,如何如何的建设才可以开始。租个三两间草房,就可以成立书院,开始教学了。

 

问:从台湾来的商人很多,他们来大陆做企业,那么老师您来这里干什么,您来这里也不赚钱,而且您又那么辛苦,您就教大家读经读经,您觉得您在追求什么?

 

教授:你去问孔子,孔子周游列国,一直讲周礼周礼,请问他要干什么?当然是有所追求。只是这个追求是什么呢?也不容易说。这种追求是无所求,无所求的追求,它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愿望,一种文化的热情,一种知识分子的良心;就只有这样,没有别的所求,这种没有别的所求,就是最大的追求。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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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财贵,转载自:《王财贵65文集》第三辑《永恒的理想:文礼书院》。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与教育思想,请关注文礼书院,或购买正版《王财贵65文集》进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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