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佛学三系|蔡仁厚《中国哲学史》第三卷第二章小乘部派与大乘三系第二节

部派佛教,四分五裂,渐渐失去原始佛教的精神,于是在小乘的“经、律、论”三藏之外,陆续有大乘经典之出现。

 

大乘经典在根本思想上不外三系。印顺法师判为“性空唯名、虚妄唯识、真常唯心”,实即“般若学、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之三系也。

 

首先消化般若系经典之思想的,是南印度之龙树(公元二、三世纪之间,当东汉末年)。继之而消化唯识系经典的是弥勒(西元三、四世纪之间)。而奠定此系之思想规模的是无著、世亲兄弟(西元四世纪后半,东晋后期,略与鸠摩罗什同时,无著或稍前)。至于真常系之经典,印度缺乏大论师加以发挥,传到中国始发生大影响。

 

一、般若系

 

龙树之般若学,宗《大般若经》,他作《大智度论》以释经(故称释论)。又另作《中论》(中论代表龙树之系统性格与宗旨,故称宗论)以及《十二门论》(自观因缘门至观生门)、《百论》(共一百偈,故名),在中国称为“三论宗”,亦称“空宗”,此宗思想可从两方面说——

 

(一)从客观方面说:

 

(1)缘起性空——一切法皆因缘生,由诸条件之和合而现起,故一切法皆无独立不变之真实性,此即所谓无自性。无自性故当体即空,此是套套逻辑地分析的(tautologioally  analytic)。所谓自身相含,缘起即含性空,性空由于缘起。“空”不但是遮诠字,亦是抒意字(抒因缘生之意)。

 

(2)空与有——“空”是一切法之本性、实相。但此只是对“计执一切法皆有独立之实在性”之否定,却并不意谓一切法不存在或无(佛教空法性而不空缘起法,对“假名有”还是方便认取的)。就一切法之本性去看,说空;就一切法之现象去看,则说有。此“有”乃因缘所生,只是如幻如化之有,而非实有。

 

(3)假名有与毕竟空——佛陀为教化众生,有种种名(就法而立名),但这只是假施设,故为假名或假名有,此是就一切法之为“事”而说。若就一切法之为“理”而说,则因无自性,故毕竟是空。毕竟空(理)与假名有(事)相即不离,如如朗现;不落两边而如实明了之,即是中道。故《中论》有一偈云:

 

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

 

(二)从主观方面说:

 

(1)般若是特殊之心能——般若学肯定有情生命能转出一特殊的心能,是即般若智。般若智能就“幻有”(法)而证显“真空”(性)

 

(2)以般若观实相——因缘所生之一切法,在般若智之照了下,是以真实面目(实相)而呈现的,此真实面目即是空。“般若”(主)与“实相”(客)相应如如,故名“实相般若”。

 

(3)主客空有之消融——如此一来,主客观之分别对立,乃在此智证之中而得其消融。此便是龙树思想之中心要旨。其他种种说法,皆由此引申而出。譬如“八不中道”:

 

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

 

此表示“生、灭、常、断、一、异、来、去”皆无自性,皆无独立之意义。八不,不过描述“缘生无性”(缘生法、无自性)而已。

 

综观此系经论之一大特色,可知其对一切法之根源,并无有一存有论之说明,而只就着一切法而敞开地说缘起,再就般若智之“荡相遣执”以通达此缘起法之空性。而空与般若,实为一切大小乘佛学之通义、共法。故般若学实不具备一特殊之系统性格。(若视之为一系,亦是“无系统相”的系统。)

 

〔按〕:一切皆缘起(幻现),一切皆如。此乃佛教最高之智慧。如相实相,实相无相,是谓如相。吕秋一居士谓佛家之“空性、如、真如”,乃是虚的共相,不是本体。此言助人省思。

 

另如“悲心”、“如来藏心”,此所谓“心”,实与儒家言“仁心”、“本心”不同。佛家言“悲心”,只是应“无常、苦、空”而发,是作用地显示,而并非实体心性。佛说“如来藏”,乃为接引外道(言梵天、梵我)之怕说“无我”者而施设之权机方便。所谓“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只是修行呈现之境界(证空如),并非预设一实体性之真心以为本体。它不同于儒家从道德意识入,而是从苦业意识入。它是智心照了,而不是仁心成就。故“证如不证悲”

 

二、唯识系

 

唯识系宗《解深密经》、《阿毗达摩大乘经》、《密严经》。此是由弥勒开其端。但就其《大乘庄严经颂》、《辨中边颂》看,除了唯妄识,亦有唯真心之倾向。而且虚妄唯识的思想规模,实由无著(约与鸠摩罗什同时)正式确立。其主要论著有《摄大乘论》以及《显扬圣教论》、《大乘阿毗达摩集论》。其弟世亲(少于无著二十岁)的主要论著是《十地经论》(解释华严十地品)、《唯识三十颂》、《佛性论》、《辨中边论》、《摄大乘论释》。

 

此系之主要思想,是建立一切法唯识。在“六识”(眼、耳、鼻、舌、身、意)之外,增加第七末那识,第八阿赖耶识。尤其是第八识为主体,而展开其对现象世界之解释。一切法皆统摄于此虚妄之识,由此识而变现了虚妄世间(一切唯识所变)。一切法可分为染凈两面去说。阿赖耶识直接地统摄染法,间接地经由正闻熏习而统摄凈法。

《摄大乘论》引《阿毗达摩大乘经》之偈云:

 

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

 

此中之“界”,即指一切法共同依止的阿赖耶识(藏识)。“等依”谓平等共同之依止。“诸趣”指流转(含六道轮回),“涅槃”谓还灭。六道众生之生死流转,可由此识而直接说明。而涅槃解脱道亦可以此识为中心而间接证得。而其所以为间接,是因为藏识属妄心,与涅槃净不同质,故须转识成智而后乃可直接地说涅槃证得。但无论如何,总是以此识为中心而说出去,一切法皆是识所变现,此表示对一切法有了一根源之说明。是即所谓“阿赖耶缘起”之系统。(阿赖耶识,“无覆无记”,无覆、谓对染净中立。无记、谓对善恶中立。)

 

唯此系在“转识成智”之理论上有困难(参见本卷第四章起信论一节)。同时,其种姓决定论,亦与“一切众生皆可成佛”之教义违异不合。

 

三、眞常系

 

真常系之经典,如《华严经》、《法华经》、《大般若涅槃经》、《大方等如来藏经》、《胜鬘夫人经》等,其思想之发挥,在印度并无著名之论典,传到中国乃开出“天台、华严、禅”三宗。此诸经所透显的主要思想,如——

 

(一)《法华经》一乘(佛乘)之观念,乃反对唯识学之三乘(声闻、缘觉、菩萨)而发。三乘乃引导众生之方便说法,故非究竟。

 

(二)“如来藏自性清凈心”与“佛性”之观念,此是成佛之超越根据。佛性问题,在中国论者甚多在印度,则只在《涅槃经》有详细之论辩。此不空之如来藏心(真常心)与佛性,乃针对般若学之专言“空”而发(以表示只空法性,不空真常)。

 

(三)“法身”之观念,《涅槃经》言“常乐我凈”。我者佛义,常者法身义(非生灭身),乐者涅槃义,凈者法义。就隐而不显的超越主体说,是不生不灭的清凈心与佛性;就主体性之全幅彰显与完成而言,即是法身。

 

(四)《华严经》言“佛境界”与“法界”之观念。一切境界皆不能外于“佛境界”,故佛境界能对一切法各予安立(一起登法界),此境界乃主体最高自由之境界(乃随时可呈现者),故不能对象化(客化)。“法界”包罗一切真妄染凈诸法,故各层次之各种法,皆可视为属于一总领域(佛境界)

 

以上四点,皆在阐发真常之思想,属于“如来藏缘起”系统。它摄归于真常之心性上说一切法,而其说明之方式,即由此真常心性直接地开展出一切涅槃无为清净法。至于虚妄世间法,即归因于此主体之迷蔽或在缠去说明。又因其着重于自力解脱,故为中国人所喜。以上已略说佛教之教义。此下当分章略述佛教在中国之传衍,以及佛学在中国之新开展。

 

 

②“空”是通义、共法,不应局限于某一宗派,故“空宗”之名,并非妥当。

③“般若”行于一切大小乘,故是通义、共法。天台宗所谓有“共般若”(共大小乘)与“不共般若”(大乘专有),此一说法,宜当修正,般若不容有二也。

④“证如不证悲”,乃牟宗三先生语。另有一言判耶教曰“证所不证能”。“所”指上帝、天主,“能”就人方面说。人有原罪,不能自救,有待上帝降恩拯救。所以耶教所证成者在“所”一面,对“能”一面则无积极之论证。

⑤所谓“转识成智”略如表:

转前五识为“成所作智”

转第六识为“妙观察智”(见差别)

转第七识为“平等性智”(见普遍)

转第八识为“大圆镜智”

摄前七识为“转识”,第八识名为“本识”,又名“藏识”(摄藏、隐藏、执藏)。

⑥所谓“五种姓”,一为声闻种姓,一为触觉种姓(阿罗汉),一为菩萨种姓,一为不定种姓,一为无性有情(指“一阐提”(音译)、断善根者),永不能成佛。

⑦综而言之,“佛性观念”,可分为——

(1)“佛格佛性”(果佛性)——佛之性格、体段(从样子、法相庄严去了解)。众生皆是一潜在的佛,故曰如来藏(如来,佛名。藏、谓无尽、无数)。

(2)因性佛性(三因佛性)——佛之性能(成佛所以可能的超越根据),从果地转到因地上说佛性。

(参下第四章第一节、竺道生与涅槃佛性。)

 

编辑排版:其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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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蔡仁厚,转载自:《中国哲学史》(台北学生书局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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