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第四届“论语一百”夏令营开营典礼致辞

时间：2013年7月16日

地点：北京人文大学礼堂

谢谢主持人。

主持人刚才说希望我给他的广播节目“99国学堂”一个建议，我现在就给他一个建议：把“99国学堂”改成“100国学堂”就好了！当然不改也没关系，不过以后一定要在“99国学堂”强力倡导“论语一百”！相信一定能够提高收听率，而且对听众对社会产生很好的影响！

“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中华传统文化诵读工程”蔡秘书长、北京人文大学杨景贺副校长、方太集团“方太青竹简国学计划”项目负责人赵洋先生、各级领导、各位辅导员、志愿者、各位营员，大家早上好！

听了刚才领导和嘉宾的发言，好几次提到一个词语，让我有一点担心，他们都劝大家——“既来之，则安之”，这背后好像有一种“阴谋”。为什么叫大家“既来之，则安之”呢？ “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像是表示这里会很让你不安。我就想，为什么会让你不安呢？因为你大概这一辈子——不管你是三五十岁，二十来岁，或者你才十几岁，可能没有过像这样的读书的方式，我们这种读书的方式对你来讲是特别的。不过，你一定要知道，其实这种读书方式本身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什么呢？特别的是一般人都不知道用这种方法读书。

我常说全世界最用功的学生是中国的学生，至少，小学、初中、高中这十二年，是全世界最用功的，很可惜的是，他们到了大学以上，可能就没有这么用功了。我曾经看过留学生的感慨文章——说他是中国名校的毕业生，他又算是比较用功的。但是，他后来到美国哈佛之后，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人家为什么成为名校？至少这些大学生普遍地是比我们最好的大学里的学生还要用功，他以前的用功都还不如人。可见学习要有成就，第一步是要用功。

不过，我又想另一个问题，所谓“用功、用功”，什么叫做“用功”？——用力下工夫。一般所谓“工夫”，有两重意思，第一，是“下工夫”，是时间问题，是问你花了多少时间；第二，是“有工夫”，那是效能问题，是问你，在你生命中产生了多少功效。所以，工夫就是由于时间累积所带来功效的累积。当然，如果我们悠悠忽忽地让时间一天一天地过，你什么时候累积你的工夫？不过，累积工夫还不只是你花费时间的问题，你还要找对了方向，用对了方法，你花的时间，用的功，才有累积的可能。而选对方向、读对了书，是比花时间花精神还重要的事。

一般人从小上学以来，少说也苦读了十几年书，应考了十几年试，纵使没有大成，也应该有小成了。但回头一看，往事如烟，学问功力何在？你不是做了许多无谓的努力吗？你真叫“用功”吗？所以，想要读书的同学们，从今天开始，要把“用功”的意义先思考清楚，要真用功，不要假用功了。而我们办这个营训，就是要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作真用功！

什么叫作真用功？第一点，找到真正的书，能够让你累积工夫的书来读。我们选择了《论语》。

第二点，你真正的下工夫，所谓“下工夫”，我们在这个营期里面就可以让你体会得到，三十天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床，起床以后没有别的事，就是读书，读书，读书，一直读到晚上，这样日复一日地三十天。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们只读一本书，全世界一般的学校里面，是没有这种读书方法的，所以大家会觉得很陌生。不过，为什么这样做？它是有道理的，我们就用这三十天读一本书。每天长时期地这样读书，这在古人叫作“发愤”。孔子说：“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发愤，我不知道各位曾经不曾经发愤过？孔子说，不愤就不启，不悱就不发，没有发愤的人，连被教导的可能都没有。那么，发愤不是像我们一般的初中生、高中生这样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焚膏继晷，三更灯火五更鸡。这不叫作发愤，因为他是为了准备考试，所以不叫发愤。发愤要从自己心里发出来，所以假如这三十天里面，你读书是为了自己，你从早到晚一心就是读书，你就可以体会什么叫发愤。

儒家叫“发愤”，佛家叫作“精进”，非常精到地往前进，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地往前进，这三十天里面你最好能够把心完全清净下来，什么都不想，只想我就要读这一本书。这一本《论语》我就要把它读进去。

怎么读呢？就是只有读，什么都不管，一遍再一遍，读它一百遍。我们号称“论语一百”。其实，依照几届下来的经验，大部分人不止读了一百。因为我们读书的方法，第一阶段是领读，由辅导员读一句，然后全班跟着读一句，就好像小学生一样。你说为什么要领读呢？我们自己都能读了，不然！领读是很有效果的，因为你听书的感觉跟你看书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你听到的时候你要看书，然后跟着念，这种效果是不一样的。所以，第一阶段还是要领读，不是因为你不认识字。至少要领读个几天，你被领读了十遍、二十遍，文句已经相当熟悉了。

第二阶段就是齐读，就是大家一起读。这样的读法，你可以感受到全班琅琅书声的气势，你会被一种昂扬的精神所鼓舞，可能也是将近一二十遍。最后，如果全班的读书态度、读书风气非常好了，辅导员会开放时间让大家自己读。全班几十个人，每一个人读自己的进度，那时候你就可以冲你的进度了。最后有的人可以读一百二十遍，有的人可以读一百五十遍，有的人读了一百八十遍，这几届以来我们的记录是二百二十遍。这二百二十遍它不是在课堂上领读、齐读、自读来而已，他是自己偷偷读，他早上起得比别人早，晚上睡得比别人晚，他连去餐厅都用跑的，上厕所拿著书在厕所里面读，这样能够读二百二十遍。

各位，并不是读二百二十遍一定比读一百遍能够好到哪里去。但是，这是一种精神，一种人生的体验。我希望我们各位真的是“既来之，则安之”——你原来是自己报名的，你当然要劝导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你就是被别人拖着来的；甚至被你父母强迫来的，你也都要“既来之，则安之”。

三十天说短不短，但是说长也不很长，我们希望大家都是有智慧的人。什么叫作有智慧？我们可以从读“论语一百”的心态测量一下。就是从今天开始，你一读书你就满心欢喜，一路下去，读了三十天，愈读愈喜悦，真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这是最有智慧的人。

其次，就是一开始读，觉得新鲜，精神还好，读到三五天，一星期之后就开始觉得累了、无聊了，不过咬紧牙根，再接着读下去，往往读到第十五天，最慢是二十天之后，会感觉苦尽甘来，到将闭营时，也会依依不舍，这是第二种境界，第二种智慧。

那么，智慧比较低的，就是一开始读，就没有什么兴趣，越读越没有兴趣，到支持不下去了，只好申请退营。所以各位你不要认为你今天来了，三十天之内你还能够在这里，你一定要自己立个志愿，要不然的话，会有人中途退营的。据我们几届以来，确实有人退营，不过退营的比率是1%、2%。像我们这一次有五百多人，如果按照以前的比率，退营的人大概会五个六个。希望退营的人不是你，因为以前退营的人，大部份都是因为生病才退营的，所以希望不是你！意思就是说几乎从来已经五六千人参加过“论语一百”的营队了，几乎没有一个人是退营的。刚才不是说嘛，遇上这种陌生的读书方式，会心里产生变化，但是，这些变化应该都在你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因为只是鼓舞你读书，并没有给你什么痛苦啊。

当然，也要感谢我们的辅导员、志愿者，他们来辅导各位营员完成这一个营期的学习，照顾各位营员的生活。这些辅导员、志愿者都是以前参加过“论语一百”一次两次三次，有的人参加过五六次的，他或许是自己当过一次或多次的营员，或许他已经当过辅导员了。如果他当了几次的营员，第一次他读“论语一百”，他或许是要读《孟子》了，第三次或是读《易经》了。那么，越来累积越多有经验的人来做我们的辅导员、志愿者，所以总算起来我们这一届的辅导员、志愿者是最成熟的！因此，我对我们这一届也最有信心。

至于各位营员，最好是要勉励自己，不需要别人太多的关照，你反而应该多关照别人才对。你在这个年纪了，所谓成年了，在家里，你不要再去索取父母、尊长的关照，你这么大了，应该回头过来关照你的父母和尊长。在我们这样的团体当中，你也不要去奢望别人都来照顾你，你也应该多付出，你自己先站立自己，然后再关怀别人，所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就是经典的教导，经典的教导不离开我们日常的为人之道。所以，在这样的群体生活当中，我们希望各位不止是在这里读书，在这里要交朋友，学做人，希望我们读书的气氛是非常融洽的、和乐的，希望各位营员不要多给我们辅导员、志愿者太多的担忧，每一班都是一家人，我们全营队都是一家人！

你如果能够这样安心地读书，我相信三十天之后你确实会有一种非常不一样的感受，这个不一样的感受可能是你这一辈子从来所没有的感受。而且我们给各位保证，这种感受一定是积极的、向上的、充实的、饱满的、光辉的，因为我们的后台老板是孔子！不会让你吃亏的，三十天让你换来一辈子！乃至于换来子子孙孙的幸福。

最后，我还要跟以往一样——每一届，都这样交代一下。大家现在立志读《论语》一百遍，一个月后，你真的把《论语》读了一百遍。如果你还年轻，你还没有结婚，最好是你还没有谈恋爱，读一百遍对你是有更大的帮助。因为你将来找对象的时候，女生遇到男生，男生遇到女生，都可以先问他（她）：“你读过‘论语一百’吗？”如果读过了，还可以考虑，如果没读过，你千万小心一点！如果你已经有对象了，或是已经结婚了，你一定要劝对方——我们一起来读《论语》吧！他（她）如果不要，你说：“你如果不读《论语》，我就……”。因为所谓“论语一百”，它可以等同于“智慧的开发”这个意思，你并不一定要读“论语一百”，但是你要做一个有智慧的人，而“里仁为美”，你要和有智慧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不过，我们从哪里学到智慧，智慧可以从你自己内心里面发出来，因为每一个人的心灵本来就是跟圣人完全一样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智慧本来可以从你自己心里发出来的。但是，要自己发出智慧是不容易的，连孔子都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孔子都说他的智慧不是自己发的，他从古人那里学到的。我们现在我们也要谦虚点，不敢说我自己能够发这样的天地人生的智慧，但是，我们可以去追寻，哪里有天地人生的智慧，可以作我们的参考、可以引导我们？我就告诉各位——你就读《论语》吧。最后，你会发现，原来《论语》本来就是——整本书都在写你的心。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自我庆幸，我们民族祖先有一个人叫作孔子，我们文化的传统当中有一本书叫作《论语》。

最后，希望你读《论语》的时候，你有几种感受：第一种感受，就是古文并不很难。我看各位都已经超过十三岁了，现在还来参加这个营队，本来是不应该的。但是，换一个角度说，在这个时代里你还来参加“论语一百”，你是有福气的。为什么我们既说不应该，又说有福气？因为作为一个中国人，你如果没有好好地读过经典，没有从经典里来领受圣贤的教化，你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吗？不过，经典都是“古文”，那么难，怎么读呢？一般的学校都告诉我们，你读书，要读一句解一句，读一句懂一句，才有用。其实，那是错误的读书方法，至少是错误的语文教育的方法。正确的语文教育，应该合乎人性，顺乎自然，像我们孩子学讲话一样。

一个从胎儿时期就开始学讲话了，虽然我们还没有看到他，他已经听到我们讲话的声音了，出生以后他不仅是听到你的声音，张开眼睛就看到你的嘴巴，他已经在学你的语言了。但是，他要到三岁才把你的语言学好，他是从懂开始学语言的呢，还是从不懂开始学语言的呢？当然是从不懂开始学的嘛，哪有一个孩子从懂开始学语言的呢？所以，我们学读文章，当然也是从不懂开始读的嘛，而且学语言，是听了常用语那么多遍，听了两三年他才能够开口说话。我们学文章，当然也要读个两三年，才能够从中领会它的文法，才可以开始阅读，乃至将来开始作文，所以从“懂”开始学，是错误的语文教学模式。正确的语文学习模式是“有口无心、囫囵吞”。

不过，囫囵吞的读书方式，是十三岁之前孩子自然的读书方式。像各位已经不适合这样读书了，但是，如果你以前不曾这样读过书，你这一辈子是逃不掉的，你还要补你的功课。我们现在是来补课，我们是来赎罪。所以请大家首先把心静下来，你要把自己当作三岁小孩，就从现在开始安安心心地，这样读吧。你这样读读，不知不觉间，你的语文能力会自然增长，于是水涨船高，你忽然会觉得：“古文并不难”啊，为什么以前觉得古文难呢？原来，不是古文难，而是你以前没有这样读过书，所以虽短短三十天，你只要照这个方法读下去，把论语读一百遍以上，我保证你一定会有一个最外围的、最显明的感受——古文并不难。

第二点感受就是：经典，原来每个人都可以自己读。为什么一百年来大家不读经了？有一个很严重的难关，就是经典很难，我读不动啊！刚才说古文的难，是一般的从语文程度来说，现在说经典的难，那是从智慧、从人生哲理来说。这样高度的人生哲理，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得这么光明正大、冠冕堂皇，难道是真的吗？那些道理，难道是我可以领受的吗？对我难道有用吗？假如，你这一辈子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都把这些话当作是大话——这些当然是大话——伟大的话，但是，你把这个大话当作是空话，告诉各位——你可能自己障碍了你自己了。

所谓经典，就是讲大话的书。那么，要怎么体贴这些话原来不是空话，而是真的？你总是要自己亲自去读读这种书才有机会。中华民族流传下来的书汗牛充栋，哪些书可以算是经典呢？告诉各位，经典并不多的，就只有那几部。中国文化五千年，号称经典的不超过十部，而其中又有经典中的经典，就是《论语》。所以，你能够读《论语》，你就有信心了，就可以读一切经典了。你能够读一切的经典，就可以读一切中国书了，你能够读一切中国的书，你就可以读全人类一切的书了！所以，古文不难，经典并不难，读书并不难，思想并不难，长进并不难！

第三个感受，你今天读的是《论语》，你只要这样读它，读个一百遍，我相信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刻，你会恍然发现原来孔子不在山东，原来孔子不在两千五百年前，孔子就在人大（北京人文大学——本届营地），就在你现在的心中！你可以读出这个味道的。你只要放下自己的烦燥与恐慌，静下来，一遍一遍地这样读，把你的精神提起来，发一点愤，让自己过一段精进的人生，你必定能有这种感受——孔子还没有死去，孔子还活着，活在哪里？活在现在，活在当下，活在你的心里！

请你计算一下，你这三十天里面有几次有这样的感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各位，这是非常难得的一种感受，那一种感受不是神秘的，不是宗教，它是真实的。你那时候才知道什么叫作“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什么叫作“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你那时候才知道人生应该怎么立志，应让怎么为人、怎么处世。所以，这三十天不是一般的三十天，是你这一辈子非常独特的三十天，这三十天的价值，让每个人自己去定义。但是，我现在在这里先跟大家约定——你有胆量，这三十天就不要逃跑， 三十天之后的闭（结）营典礼，我再来跟各位见面，假如你居然还在，我会佩服你的！

刚才看到我们各位营员有营服，我就想到让大家穿营服大概有一个意思，就是我们跟校门的警卫已经说好了，凡是穿这个营服的，三十天之内都不准他出去，所以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你插翅是飞不掉的！这三十天，请你安心吧！

谢谢各位！

【现场提问】

主持人：

教授请您留步，借此机会普及一下国学知识。您说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经典不出十部，是不是就是楼宇烈先生说的那个三四五，三玄，四书，五经是吗？能普及一下吗？

王师：哪些书算是经典，本来是每个人可以自己认定的。但有一个原则——所谓 “经”，是圣人的智慧的记录，所以基督教只有一部经，这部经分为两个部分：旧约、新约，这不只是圣人的教导，这个“约”是跟上帝约定，是神的教导，所以这种书才可以称为经。因此，基督教、天主教只有这一部经，其他所有著作，任何神学家他再有学问，他的著作影响再大，都不足以称为经。

在佛教，它有经、律、论三藏。经是佛所说，论是菩萨所造，就好像我们国家有宪法，有法律，法律要依照宪法来制定，那个宪法就是我们治国的大经。

中国所谓的经，就是圣人之手核定过的，或是圣人写的书。孔子核定过的，有《易经》、《尚书》、《诗经》、《周礼》（或《仪礼》），孔子自己写的有《春秋》，就这五部书。因为《乐》可能是关于在技术上的操作，它没有流传下来。所以，说“六经”也可以，说“五经”也可以，这五部书是孔子以前的文献，经过孔子的整理，因为它是圣人所传，所以后世就把这五部书称为“五经”，严格来说，中国就这只有这五部书可以称为经了。

但是，后来孔子的言行记录《论语》也上升为经，再来，因为孟子弘扬孔子，深得孔子之意，所以《孟子》也上升为经。宋朝人又把《礼记》中的《大学》跟《中庸》这两篇小文章也把它撷取出来，配上《论语》、《孟子》，号称“四书’。所以，现在中国所有的书能称为经的，只不过是“四书”“五经”，总共算起来九本书，其实只有七本。

前些年，钱穆先生提倡中国人人必备的中华文化经典，包括《论语》《孟子》《老子》《庄子》《近思录》《传习录》和《六祖坛经》等七部，叫做文化七书。也算是钱穆先生心中的“经典”吧。至于我们现在推广的“读经教育”中的“经”，是取更广义的意思，凡是高度价值的书都是我们读经的教材，于是包含有老庄等诸子以及文学史学的名作，甚至是佛教的，西方的有价值的书，都是我们读经的“经”的内容。

编辑排版：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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