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tài)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yú)?何其多能也!”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大,音泰。与,平声。
○孔氏曰:“大宰,官名。或吴或宋,未可知也。”
○与者,疑辞。
○大宰盖以多能为圣也。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纵,犹肆也,言不为限量也。
○将,殆也,谦若不敢知之辞。
○圣无不通,多能乃其余事,故言又以兼之。
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言由少贱故多能,而所能者鄙事尔,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多能非所以率人,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晓之。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开,一字子张。
○试,用也。
○言由不为世用,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
○吴氏曰:“弟子记夫子此言之时,子牢因言昔之所闻有如此者。其意相近,故并记之。”
编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
○太宰是官名。
○当时有个太宰,曾问于子贡说:“吾闻无所不通之谓圣。今观夫子其殆所谓圣者与?不然何其多才多艺,而无所不能也?”
○夫以多能为圣,则其知圣人亦浅矣。
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纵字与肆字一般,是无所限量的意思。
○将字解做使字。
○又是兼而有之。
○子贡答太宰说:“汝以多能为圣乎?不知圣之所以为圣者,固在德而不在多能也。且如天生圣贤都各有个分量,独吾夫子则德配天地,道冠古今,自生民以来未有如其盛者。是乃天纵之而使圣,未尝有所限量。”
○德既造于至圣,则其才自无所不通,所以又兼乎多能耳。然则多能乃圣之余事,而岂足以尽夫子之圣哉?子贡之言,盖智,足以知圣人者也。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孔子闻太宰、子贡问答之言,固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遂以多能为圣,乃自明其意说:“太宰谓我多能,其知我所以多能之故乎?盖我少时贫贱,既无官守,又无言责,故得以从容游艺,于凡礼、乐、射、御、钓弋、猎较之类,一一皆习而通之,遂多能此鄙细之事耳!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君子之道其果贵于多能乎哉?夫世间有大学问,有大事业,君子惟于其大者求之,必不以此多能为贵也。君子既不贵于多能,又可以是为圣哉?然则以我为圣,固不敢当,而以圣在多能,尤失之远矣!
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牢是孔子弟子琴牢,字子张。
○试是用,艺即是多能。
○门人因记琴牢之言说道:“夫子平日尝云,我少时人不见知,未尝试用于当世,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夫子此言,其即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谓也。然则多能非君子之所贵,而夫子之所以为圣,诚不在于多能矣,太宰恶足以知之?”
○按:此章太宰之言与达巷党人之见相似。孔子一则以执御自居,一则以多能为鄙,固皆自谦之词。其实圣学之要,不在于此。盖修己有大本大原,治天下有大经大法,自尧舜以至于孔子皆然,不以博学多能为急也。学圣人者宜详味乎斯言。
编自:张居正《四书直解》
○太宰:官名。旧注有吴、陈、鲁、宋四国之说。或以《左传》、《说苑》证此太宰乃吴之太宰嚭,或即是。
○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圣字古人所指甚泛,自孔子后,儒家始尊圣人为德之最高者。太宰此问,盖以多能为圣。或说:疑孔子圣人,何其多能于小艺,与下文不相应,今不从。
○天纵之将圣:纵,不加限量义。将,大义。将圣,犹言大圣。言天意纵使之成为大圣。
○又多能也:太宰之问,即以多能为圣。子贡之答,孔子既是大圣,又多能,皆天纵使然,则多能之非即是圣,其意亦显。
○多能鄙事:孔子自谦,谓因少时贱,必执事为生,而所能又皆鄙事,非因己之圣而无所不能。
○君子多乎哉:孔子既自承多能,又说君子不必多能。然亦非谓多能即非君子。此处不言圣人,而改言君子,固亦孔子之谦,不欲以圣自居。然谓君子不必多能,其所指示则更深切矣。或说此章云:聪明人诗文字画诸事皆能,但有不能为人者,此言亦可作深长思。
○牢曰:牢,孔子弟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无其人,当是偶阙。或说即子琴张。今按:《论语》编者,于孔子弟子必称字而不名,然称字亦必加子字,其有同字者,则配氏以别之。以牢为琴张之名,亦无据。然此处牢字必是名,一部《论语》,惟此及《宪问》章单称名,或此两章是此二人所记,故自书名,编者仍其旧而未改。或遂谓上《论》成于琴张,下《论》成于原思,则失之。“牢曰”以下或另分章,今不从。
○子云:云与曰同义。牢引孔子语。或说孔子为本章语时,牢在旁举所闻,与孔子语相发。一说门弟子记孔子语,因并及牢平日所述,用相印证。
○吾不试。故艺:试,用义。孔子言,我不大用于世,故能多习于艺。
【白话试译】
○太宰问子贡道:“你们的先生是圣人了吧?为何这样多能呀?”子贡说:“固是天意纵使他成为一大圣,又纵使他这样多能呀。”先生听到了说:“太宰真知道我吗?我只因年轻时贫贱,故多能些鄙事。君子要多能吗?不多的呀!”牢说:“先生曾说,因我没有被大用,所以学得许多艺。”
编自:钱穆《论语新解》
【注释】
○太宰:大夫官名,其人已不可考。
○天纵之将圣:纵是任之,不加限制的意思,将是殆也,不敢知的谦词。句意是上天让孔子成为圣人。
○鄙事:不足道的技艺。
○君子多乎哉,不多也:君子会有这么多不足道的技艺么,我想不会的。又可解作,君子会以此为多(值得称道)么?不会以此为多的。
【疏解】
○太宰见孔子如此多能,便想他一定是位圣人,因那是常人所不能作到的。子贡则认为夫子当然是圣者,且孔子之成圣,是上天使他如此的,并不是人人都可能的,此如王者的受命于天。子贡这话是强调孔子的不可及(子贡亦曾说:“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子张25))一是由才艺之多而认之为圣,一是以天资之高而认之为圣,其实皆是从才性天资方面看圣人,是未能了解到圣人之所以为圣的本质的。因此当孔子听到了这话后,马上作了一大大的扭转,孔子说,多才多艺算得甚么呢?我之所以多懂了几项不足道的技能,只因为我少时贫穷,每样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去做。其实成德的君子是否必须懂这些技能呢?我想是不须要的。后两句亦可如此解:一个成德的君子,是否会认为多才多艺是值得称道,值得引以为荣的?我想是不会的,一个君子,是不会以此(才艺)为多的。后一解意思较为明显。
○人的成不成为君子,是以德性品格决定,并不在于他懂得技艺的多少。即使是毫无技艺,资质庸下的人,若肯发心立志,践仁修德,亦可以成君子、成圣人。宋儒程颐曾说:“大贤以上,即不论才”。若成了大贤或圣人,那他的生命通体是德慧,这时便不论他的才不才,不管他才性是高是低。因他的才性已为无限的光辉德慧所消融浑化,而不见其迹了。
○是故才或不才,是属于天资气禀,是人人不一样的,所以有些人聪明睿智,多才多艺;有些人则天生庸愚,事事不如人。对于才性技艺,人若多加努力,可以稍有进步,但不会有徹底改变,从庸愚变成绝顶聪明。因人之气质之性,是有其限制的。但人自觉践仁成君子,却是不受限制的,即只要人能自觉,立为圣人之志,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限制你,在这里,亦可以说天纵。你一旦立志,便是天纵,天是无限制地让你践仁尽性的,是故只要人能自觉发奋,天道便呈现于他的生命中,而有不已不息的道德创造活动。
○又孔子自谦,说他所懂的才艺不算什么,故曰多能鄙事。但不是鄙视百工技艺。技艺之多少,不足以决定人之是否为君子,但技艺亦有其本身之价值,孔子并非鄙视之,此处须留意。如在樊迟请学稼章(子路4),孔子说吾不如老农老圃,而斥樊迟“小人哉”,亦是此意。孔子的教训,在使人修德成君子成圣贤,而非教授人专门知识及技能,以作为生活之资具。孔子是教人为士,而为士者要以天下为己任,以仁为己任,故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而怀居,不可以为士。”孟子亦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樊迟久在圣门,却不知此意,既问稼又问圃,可谓不达之甚,故孔子斥之,继详言德为根本,才艺为末节之理:“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德为本才艺为末,乃是对德及才作价值上的衡定,并非反对劳动,鄙视农工。农工才艺,并不足以治国,更不足以作生命之指导原则也。且欲为士君子者,必须杜绝功利之心,将精神专注于修己践仁上,才能有成,而樊迟之欲学稼,正是心思散落在才艺上、事务上,如是哪能成为君子呢?故说孔子言君子之根本在于德,而不在于才艺,是确当的,但若据此谓孔子贱视农工,则失之远矣。
○从孔子之言一贯之道,非多学而识之,自觉自己的生命只有一点不厌不倦的精诚,自觉空空如也,又虽事实上多才多艺,却丝毫不自以为多,在在都显示出孔子浑化通透的生命境界。
注:以上选自《论语义理疏解》(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之主题三【德性的实践】(杨祖汉)第二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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