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注疏之 雍也第六 第28章|总第147章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施,去声。

博,广也。

以理言,通乎上下。以地言,则造其极之名也。

者,疑而未定之辞。

病,心有所不足也。

言此何止于仁,必也圣人能之乎!则虽尧舜之圣,其心犹有所不足于此也。以是求仁,愈难而愈远矣。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夫,音扶。

以己及人,仁者之心也。于此观之,可以见天理之周流而无间矣。状仁之体,莫切于此。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譬,喻也。

方,术也。

近取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犹是也。然后推其所欲以及于人,则恕之事而仁之术也。于此勉焉,则有以胜其人欲之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

程子曰:“医书以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属己,自与己不相干。如手足之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仁至难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又曰“论语言‘尧舜其犹病诸’者二。夫博施者,岂非圣人之所欲?然必五十乃衣帛,七十乃食肉。圣人之心,非不欲少者亦衣帛食肉也,顾其养有所不赡尔,此病其施之不博也。济众者,岂非圣人之所欲?然治不过九州。圣人非不欲四海之外亦兼济也,顾其治有所不及尔,此病其济之不众也。推此以求,修己以安百姓,则为病可知。苟以吾治已足,则便不是圣人。”

吕氏曰:“子贡有志于仁,徒事高远,未知其方。孔子教以于己取之,庶近而可入。是乃为仁之方,虽博施济众,亦由此进。”

 

编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先圣乎!尧、舜其犹病诸!”

○博,是广施,是施恩于人。

○济众,是济度众人,使各得其所。

○何事,是说不止如此。

○病,是心里不足的意思。

子贡未得为仁之方,而徒志于高远,乃问于孔子说:“吾闻无所不爱之谓仁。如有人焉,广施恩惠于天下之民,能使万民之众,各得其所,而无有不济,这等为人,夫子以为何如,亦可以谓之仁矣乎?”孔子答说:“仁者之心无穷,而分量亦有限。如必博施而济众,则岂止于仁而已。必是圣人全体仁道而造其极者,然后能之乎。然圣如尧、舜可谓至矣!而尧、舜之治天下,犹有下民其咨之叹,黎民阻饥之忧,其心歉然常若有所不足也,况他人乎!”夫圣人且以为难,而子以是求仁,失之远矣!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立,是成立。

○达,是通达。

孔子告子贡说“汝以博施济众为仁,只为未识仁体故耳。夫所谓仁者,只是纯平天理之公,而无私欲之间,看得天下的人,就如自己一般,疾痛疴痒,都有相关的意思。如自己要成立,便不忍他人之颠危,必思以扶持调护,使之同归于成立而后已;自已要通达,便不忍他人之穷困,必思以开导引掖,使之同归于通达而后已。”

这等立心就是天下一家,万物一体的气象,虽不必遍物而爱之,而本体已具,则功用在其中矣。此乃所以为仁,而非博施济众之谓也。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譬字,解做喻字,是比方较量的意思。

○方,是术。

承上文说:“仁之本体,只是一个公心,则为仁者,亦不必求之于远矣!若能近取诸身,将自己的心,比方他人的心。如自己欲立便知人之欲立与我一般,即推之以立人;自己欲达便知人之欲达与我一般,即推之以达人。这就是为仁的方法,所谓纯乎天理之公,而无私欲之间者,不过如此。岂复有他术哉!”

盖子贡之说,是在功用上求仁,故其效愈难而愈远。孔子之论,只在心体上求仁,故其术至简而至易。况能知为仁之方,则虽尧、舜之所以为圣,亦不外此。盖尧舜之圣岂能遍物而爱之,只是其心常在安民而已。人君若能以安民为心,而推之以治天下,则仁圣之事,一以贯之,而何尧舜之不可及哉!

 

编自:张居正《四书直解》

○博施于民而能济众:施,给与义。济,救助义。子贡谓能广博施与,普遍救济,如此必合仁道。

○何事于仁:此犹谓非仁之事。孔子非谓博施济众非仁,乃谓其事非仅于仁而可能。

○必也圣乎:此处圣字作有德有位言。仁者无位,不能博施济众。有位无德,亦不能博施济众。

○尧舜其犹病诸:病,有所不足义。尧舜,有德又有位,但博施济众,事无限量,虽尧舜亦将感其力之不足。但亦非即不仁,可见仁道与博施济众有辨。或说:“圣乎尧舜”连读,义亦可通。今不从。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立,三十而立之立。达,如“是闻非达”之达。己欲立,思随分立人。己欲达,思随分达人。孔子好学不厌,是欲立欲达。诲人不倦,是立人达人。此心已是仁,行此亦即是仁道,此则固是人人可行者。

○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譬,取譬相喻义。方,方向方术义。仁之方,即谓为仁之路径与方法。人能近就己身取譬,立见人之与我,大相近似。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之亦犹己。然后推己及人,此即恕之事,而仁术在其中矣。子贡务求之高远,故失之。

 

【白话试译】

子贡说:“如有人,能对民众广博施与和救济,这如何呢?可算是仁了吧?”先生说:“这哪里是仁的事?必要等待圣人吧。尧舜还怕感到力量不足呀!仁者,只要自己想立,便也帮助人能立。自己想达,便也帮助人能达。能在切近处把来相譬,这就可说是仁的方向了。”

 

编自:钱穆《论语新解》

【注释】

博施:广博地施予恩惠的意思。

济众:即“帮助大家、大众”的意思。

何如:即“怎么样?”

何事:朱子当“何止”讲,本文为论语进一解,当“如何从事”。

:表“测度推想”的语气词,相当于“只怕、恐怕”的意思。

犹病诸:“犹”即“还”也。“病”作“担心忧虑”的意思。“诸”犹“之”也,即指博施济众这些事情。

能近取譬: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能就自己的境遇以譬况他人,为他人设想。”也就是“推己及人”的意思。

 

【疏解】

○仁一方面是不待外在事功而内在自足的,另一方面却在仁心发用中,吾心所不容已的自我要求,通向家国天下的理想担负。

○子贡不知是否感怀圣王之道难期,而士又当以天下为己任,由是他想另走一条切近外王事功的路,所以他请教孔夫子,假若有一天货殖富有了,能博施于民,济助众人,算不算是做到了仁呢?孔子的回答,依据朱夫子的说法,是不可解的,朱夫子把“何事于仁”解成“何止于仁”,如是转成比较论列圣与仁的境界高下。孔子虽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述而34)因为活着一天,践仁知天是无穷无尽的,此之谓“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7),是就仁的完成来说,是一生的,是永无停息之期的。“我欲仁,斯人至矣”(述而30),是就心的自觉说,就仁心的发用说,当下仁心突显挺立,此即所谓欲仁则仁至;若就仁心的最高境界说,则永无穷尽之期,故云:“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孔子在论语中,不轻许人以仁,只能就每个人的德行说是“忠”是“清”,问“仁矣乎?”总是回答:“未知,焉得仁?”(公冶长19)只有在盖棺论定之时,才能肯定伯夷叔齐“求仁而得仁”的贤(述而15);说管仲功业也仅说“如其仁”(宪问16)。仁是圣的根源动力,故论列比较圣与仁的高下,实非恰当。何事于仁,当解成如何从事于仁者最高境界的完成呢?大概只有经由圣王之道吧!圣是仁的最高境界,其次是贤者,其次是君子,仁者是就道德主体说,道德根源说。从最高的境界说,才能说圣王如尧舜,都不一定做得到。何以故,因为仁者,要能做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句话一般的解释是仁者在己立之后,还要立人,己达之后,还要达人,这也不是很究竟的说法。因为“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颜渊1)我们实在不能代他人立,为他人达。比较恰当的解说是,我们自己想要通过自己挺立生命,也要尊重他人,让他自己挺立生命;我们自己想要通过自己通达人间,也要尊重他人,让他自己去通达人间。从这一点看来,尧舜恐怕都做不到。尧舜时天下大治,然也不能保证每一个人民都是经由自己的修养,挺立生命通达人间的。

○孔子在诠释了仁的最高境界之后,再回答子贡的问题,博施于民而能济众,在“己欲立而立人”的标准下,也算是能近取诸身,以譬况他人,不失为实践仁德的途径。然博施济众,固是外王事功,但一者不知是否出自仁心之眞实,二者犹未唤起每一个人的自立自达,所以我们不能认定博施济众就是仁,就是仁的最高成就。

 

注:以上选自《论语义理疏解》(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之主题一【人生的理想】(王邦雄)第十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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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入校对:澤之/其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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