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序卦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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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30日

各种经典都大略如此，好像没有什么顺序，其实有一些是可以看出顺序的。《庄子》的第一篇叫逍遥游，那你就可以知道，庄子心目中有道者的最高的境界，就是逍遥，所以把它摆在第一篇。孟子“义利之辩”是他很重要的主张，他对时代的批判和他的救世之方都在其中。《论语》呢，从学而第一开始，有务本之意，学而篇又从学而时习之开始，孔子自许学不厌，一生讲学，劝人为学。荀子就抓住了这一个字，《荀子》一书的第一篇叫《劝学》，只是荀子这个学是不是把握了孔子学的精义？是有问题的。像这样子都好像有顺序对不对？

你看这个《序卦传》，刚开始就说：“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从乾坤两卦开始，“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就是春。现在我们可以回头去看屯卦本身，或许可以找到《序卦传》作者说话的灵感来源。首先，屯卦怎么画，云雷屯，云，是水，坎卦，雷，震卦，震下坎上。震者动也，坎者陷也。陷就是险，险就有阻。动就是生机，阳气刚发生。在什么情况发生呢，在坎陷的情况下发生。代表阳气还不能发展得很顺利，但是毕竟一阳已经从下而起，所以屯卦叫做“动乎险中”。在险中动，“大亨贞”。贞就是贞正，贞定、贞固。有贞正、贞定、贞固之心，虽然动乎险中，将有大亨的结果。就好像天地自然，春天的时候，不是动乎险中嘛，是不是？冬天还没有过，春天刚来，是不是动乎险中？但是天地的运行是日渐地温暖，这个就是屯的状况。扩大地说，任何事物都有初生之时，甚至可以想到朝代之开创，历史之源流，天地之创始。不管大小事物，一开始，就被所处的环境包围着，等待一步步向前发展。所以屯卦彖传说“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候而不宁”。所以屯卦排在第三卦，或者说排在乾坤以后的第一卦，代表天地的运行，代表草木的生长，也代表人间的所有的一种发展。这时候你是处在屯的状况，比如你以后写论文，刚在拟大纲时，头痛的很，简直是动乎险中，这便有屯象了，但是你坚持下去，一节一章地写出来，终于博士毕业，就是大亨贞。以上屯卦本文的意思已经很清楚，这就是《说卦》“盈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的所本。

好吧，我们顺便把屯卦原文从头到尾大略疏理一下，屯，震下坎上，我们说水雷屯，因为八宫卦次序歌中的卦体是从上面讲下来，所以是水雷，其实应该是震下坎上，因为卦是从下面画上去，代表事物是从下往上发展的。卦辞是“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宜建侯”，“勿用有攸往”，就是暂时不能够往前走，这个时候呢，“利建侯”，这里是用朝代或封建的开国来说，是先要安内，安内才能攘外。“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刚柔始交是指震卦，刚开始接触到柔，叫刚柔始交，难生是指坎卦。许多学者都说易经“没有一个字没来历”，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可以从最基本的卦爻之象看出来，所有文经都从卦象发挥出来，以后你读《易经》，要注意考察这个现象，当然，也不可以太执着地去硬抠。“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动是什么？震卦，险是什么？坎卦。把动和险结合起来看，说出“动乎险中”一句，不是很通吗？《易经》不是很简单吗？你们以前为什么一直说看不懂呢？。然后“大亨贞”，这句最好解为：“有贞所以大亨”，就是“大亨于贞”的意思。因为古人卜筮不只是要窥探未来，其中也富有人文的意味，尤其孔子以后的传文，更是利用各种机会警诫人生，劝导进德。所以卦辞说“元享，利贞”，彖传就说“大享贞”。这三个字的重点不在“大亨”，而在“贞”。就是鼓舞人处在事务初起屯难重重的时候，要坚贞其意志，将会如天地的运行，从春到夏，走向大亨。给人无限的理想，无限的希望，这叫经典文章，所以劝大家要常读经典，将来遇到险境才能履险如夷，度过难关。为什么？因为你心底有一个震卦，就永远有信心，永远有“大亨贞”的希望。再来，“雷雨之动满盈”，雷是什么，震卦，雨是什么？坎卦，震德动，所以加个“动”字，说“雷雨之动”，又附加“满盈”两字，因为雷雨往往都是大面积的来，所以就要加一个满盈，说“雷雨之动满盈”，因为有“雷雨之动满盈”这一句，所以序卦传才说“屯者盈也”，其实屯卦主要的意思是难，不是“盈”，但是从雷雨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给有一种苍苍茫茫的感受，也好像人生之中，充满不确定因素，也可以解释为“艰难满盈”，这时候“天造草昧”，天地间一片的荒野，还在蒙昧当中。在这荒野之中，你能做什么事？下面就是劝戒，“宜建侯而不宁”，这个时候等于天下初创，尚未安定，这个时候你要封侯建国，才可经纶天下，安定四方。“象曰”，这个象是大象，大象是整个卦中上下卦的结合给人启示的意象，“云雷，屯”，本来是水雷屯，但是这里把水变成云，比较容易和雷相配，云雷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景象，就好像天地刚刚开始，或是说春天刚刚到来，或者说某一件事情刚刚发生。在这个情况之下，“君子以经纶”，以是用的意思，就是一个君子看到这样的景象，会受到何种启发，能用它来做什么？经纶本来是规划的意思，引申为治理的意思，君子这个时候要好好的规划，策划未来。你看这种启示很好吧？《易经》很容易吧？

我们再回头看序卦：“屯者盈也，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物生必蒙”，意思是蒙昧，蒙者是上面盖着东西，事物刚刚生的时候是不很清明的。“蒙者蒙也，物之稚也”，蒙者蒙也，是一种训诂方法，叫“同字为训”，用同一个字来做训话，这种方法很管用啊，大家以后要常用，假如你去考试，考一个什么词，那你就说什么者什么也，你说窗者窗也，桌者桌也，笔者笔也，同字为训，没有人敢说错，我是我，你去敲人家门，人家问你是谁呀，你说我是我啊，这是同字为训，请问这样有没有训诂？比如你去敲门，人家问谁，你说是我，人家再问，我是谁啊，你说我是我啊，请问有没有训了？有的，至少在你心里面你认为已经有训了，因为你认为已经讲清楚了，因为当你讲我是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你认识的我，假如你是一个陌生人，怎么会说我是我呢？这个人一定认为你本来就知道他说的我到底是谁，他认为你应该听出来是他嘛，我就是你很熟悉的我，不是什么陌生人啊。这样有没有训了？当然训了。（学生：禅宗斗机锋说我是我，是不是这个？）不是，禅宗斗机锋是叫你不能再说下去，其实就是叫你不可以再想下去，这是要打断你的思想，问我是谁，可以说我是我，也可以说我不是我。总之，你不要问，不要想，一想就是执着，要人当下放下。但这个里的“蒙着蒙也”只是一个很平常的知识性的解释。“蒙者蒙也”，前面的“蒙”是指蒙卦，蒙卦之所以命名为蒙，后面的蒙是说“就是蒙”的意思，就是你普通所知道的蒙啊，并没有格外陌生的意思。因为有的字一变成卦名，或许会改变意思，一般人会以为蒙卦的蒙有另外高深的意思，“蒙着蒙也”就告诉你，蒙者，蒙卦的蒙的意思就是普通说的蒙的意思。孟子讲税法“周人百亩而彻”也有“彻者，彻也”的训诂。这样有没有训诂了呢？有的，凡是同字为训，就告诉你这个字在这文脉中并没有转了意思，就是原来我们所通用的意思，这个方法也蛮聪明的，不是故意耍嘴皮。“物之稚也”，物刚在幼稚期的时候，不是蒙不清的吗？。

再来，“物稚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你看这个“需”就不同于通用的意思了，需字的本义是等待，为何要等待？因为有所需求，所以一般解为需要，现在说“需者，饮食之道也”，专从饮食上说需，当然，饮食是人之所需，而且是最大的需要，所谓“食色性也”。“饮食必有讼”，由饮食我们想到欲望，荀子说人之生而有“好利、疾恶、好声色”等欲望，欲而不知节制于是就有争夺，争夺则恶矣，于是主张人性本恶。饮食是代表一种需求，需求若不节制，将起争端，所以“饮食必有讼”。这饮食两字应不仅是吃饭的问题，而是引申为一切所需，一切欲望，才能说“饮食必有讼，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讼一定有两边，甚至各有支持者，于是天下纷乱起矣，“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师的本义是二千五百人的军队，引申为众多。“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众，以三为多，三个人成众，那么两个人呢？说文“二人为从，反从为比”。两人的方向都向左一样，两人的方向都向右，就是比，而两人的方向相反，就成为北了。比有相邻近、相比较、相并列、相朋党等意思，有成语说“栉比鳞次”，比、次都是排列的意思。有众人在一起，一定会相邻近相党同，所以“众必有所比，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你看又是同字为训，比卦的意思就是比并的意思。“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物畜然后有礼”，畜本来是畜牲，这里的畜通蓄，“蓄，积也”，蓄是积蓄的意思，物畜，人多了，或东西多了，有礼，必须有所安排有所节制，“故受之以履”，履，本义是鞋子，引申为践履，再引申为德行的实践。无礼就无所措手足，有礼呢就可以实践，“故受之以履”，“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有礼而履，就身心泰然，安稳。读到“履而泰，然后安”，你想到哪一个人的名字？陈履安。可见他的父亲是读书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吗？陈诚，蒋介石的副总统。陈诚字辞修，”修辞立其诚“，是《易经系辞》的句子，他们一家的名字都是有学问的。“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把握到解经的要领，后面就简单了，我们先念一下：“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有大而能谦，必豫，故受之以豫，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物大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可观而后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也；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有无妄，然后可畜，故受之以大畜。物畜然后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

好，“泰者通也”泰是通的意思，但“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以终否，故受之以同人”，变易是《易经》的基本观念，泰卦九三所谓“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以大自然来说，春不能恒春，夏不能恒夏，以人的际遇来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所以“物不可以终通，然后受之以否”。同理，天下事物也不能一直否，所谓德不孤必有邻，“故受之以同人”，“与人同者”，那就“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有大者不可以盈”，不可以太骄傲，太满，“故受之以谦”。这个谦很有意思，谦卦怎么画，谦卦的象是这样：一座山，山是高的、大的，但是高大的山跑到地下去了，这个象叫谦，所以一般人说的谦虚并不一定合乎谦卦的意思，谦卦的谦才是真的谦虚，就是老子所说的“功成而弗居”，有山一样的大功德，还自居卑下。如果什么才华也没有，什么功德也没有，你说你不表现，是谦虚，那岂不可笑？经典的智慧就这样随时流露着。有人批评道家有颓废和反智的心理，说道家劝人不视世事，隐居自乐，我都请他去看《老子》第二章，“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道家的劝导在教人弗居，但它也知道弗居的基础在功成啊，只是他认为对事功的追求不必他来说，他的注目点是在人间的功成之后是否能弗居。功成而居功，不仅居不住，而且往往反而造成人间的悲剧。所以道家高明，高明的地方在哪里？不在功成，在弗居。不过，他的高明只是高明，因为他不跟你讨论如何功成，他只是问你有没有弗居。所以谁能够用道家？我认为只有有功有德、有大功大德的人才需要用到道家，一般人是用不到道家的。你有功德了，用道家来消化一下，正好。我有时听到有些年轻男女谈爱情，当他们浪漫起来的时候，男生跟女生说，以后结婚了，我带你到乡下去隐居，我们平平淡淡过一辈子吧，女生听了，啊，真美。很浪漫对不对？很道家对不对？我就说，你们也只能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了。人家老子是功成而弗居，你还没有功成就想要弗居？先功成再说吧，功成了，再谈弗居吧。

“有大而能谦，必豫”，豫的本义是大象，大，就宽裕，引申为舒缓、悦乐又有悠游预备和安定的意思，大有而谦，于是是能舒坦、安定、和详。“故受之以豫”，豫卦也是好卦啊。“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宽舒、安定、和详必定有人有事跟着你，豫有喜的意思，所以直接说“以喜随人者”，把豫卦跟随卦合在一起说，“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有人有事相随，也可以说去随人随事，面对而处理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以前讲过蛊的意思，蛊的本义是“腹中虫”，或“皿虫”，据说把多种有毒的虫放在一起，让它们相食，到最后生还的，最毒，用此毒可以害人，甚至如果加上秘法，那蛊可以变为鬼物，那害人更深了。但作为易卦的蛊不直接从毒害说，而是从毒害之后，如何治理说，故“蛊者事也”。“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是大也，物大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可观而后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临是监察，视察，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故临也有高和大的意思，高大就有可观。噬嗑本来是两个牙齿相咬，“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贲饰则多彩多姿，有文明之象。“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贲多采而亨，后面接着尽而剥，“剥者剥也，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返下，故受之以复”。这里物不可以怎么样故受之以怎么样，这如同前文“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句法相似，这是因为那两个卦是一套，而那两卦的卦爻是相反的，大体六十四的卦序是一对对的，大部份的一对是两卦上下相反，叫做“综卦”，有些是左右相错，叫“错卦”，两个相综或相错的卦，也相影响，有些相错或相综意义就相反，有些则相顺，关系复杂。“错综复杂”的成语就是从易卦的这种关系而来的。泰翻过来就是否，而否翻过来就是泰，叫“否极泰来”，剥翻过来是复，叫“剥极必复”。这两个是典型的卦相反而意也相反的两对。“复则不妄矣，有无妄，然后可畜，故受之以大畜。物畜然后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阳气既复，光明日长，不再虚妄，不虚妄，就可以涵容广大。颐是嘴和下巴，像花下垂，又叫朵，吃到好吃的东西，叫大快朵颐。“颐者养也”，清朝末年慈禧太后做颐和园，颐和就是养和的意思，但是用颐和就比养和要文雅一点，可见相当有学问，不过如果只有有文艺的学问，而无道义担当，只是玩物丧志而已。“颐者，养也，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颐养事物，必需尽心致力，否则难变。“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大过太高，则将有坎陷之厄，陷落了就好像依附在一个背景之中，丽是附着。“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丽是附丽，附着，在大背景之前非常明显，引人注目。

我们看下篇，《序卦传》在十翼当中就没有分上下。跟我念一遍，“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最后一句很重要，第一句跟最后一句都很重要，我们看下篇，也是从天地讲起，但直接转到人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上经首乾坤，下经首咸恒，上经是以天道开始，下经则以人事开始，“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这个错就是提手旁的措，这是模仿论语“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文法和义理都模仿论语。“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这里先出现恒，其中有一个卦是隐藏的，哪一卦隐藏？咸卦。就好像上经乾坤两个字没有出现，只用天地来代表，这里呢，是用天地、男女、夫妇、父子、君臣、上下，用这一系列下来，讲一个咸卦。

因为这个卦很重要，以前讲过，复习一下。咸卦怎么画？恒卦怎么画？泽山咸，雷风恒，泽是什么卦？兑卦，山是什么？艮卦，风是什么卦？巽卦，雷是什么卦？震卦，艮在人伦上，它象征什么？少男。兑呢？少女。艮两阴一阳，兑两阳一阴。卦分阴卦阳卦，以爻少的为主，阳爻少就是阳卦，阴爻少就是阴卦。艮是阳卦，兑是阴卦，阳气上升的，阴气下降，尤其是少男跟少女正在青春时候，精力与情感都很旺盛，气息相通，在易学上叫相应、相感，两者皆同叫做咸，能动人心叫做感，咸卦的咸就是感的意思，用少男少女来做象征，代表一切容易相互感通的事物。万物的化生都因阴阳感通而来，如果没有感通，互不相干，万物就枯竭而死了。人生亦要善能感通，才能润泽生命，悲悯群生。刚才说《易经》的卦序都是两两为一组，大体都是综卦，也有少数是错卦，也有既综又错的。比如泽山咸的综卦是雷风恒，而泽山咸的综卦是什么？山泽损，也有两个卦既相综又相错的，请举一个例子。泰卦，否卦，既相错又相综，既济卦，未济卦，它是既相综又相错。既济，一、三、五是阳位，阳爻居阳位，二、四、六是阴位，阴爻居阴位，六爻皆得位。得位就是得到它应有的位置，原来《周易》以奇数为阳，偶数为阴，故阳爻是一段线，阴爻是两段线。六爻中的一三五爻，是阳位，二四六是阴位，如果阳爻居阳位，阴爻居阴位，叫得位，又称正位。得位就比较定，比较吉。如果六爻皆得位，就是一三五爻都是阳爻，二四六爻都是阴爻，则各爻都居其正位，便显特别安定，这个卦是水火既济，既济就是已经完成，叫“既济大定”。如果六爻皆不得位，一三五的阳位都是阴爻，二四六的阴位都是阳爻，这个卦是火水未济，未济当然是最不定的卦。六十四卦里面只有既济一个卦六爻皆得位，也只有未济一个卦六爻皆不得位，其它都是有得位有不得位。像乾卦就三爻得位三爻不得位，坤卦也是三爻得位三爻不得位，像这个咸卦，六二得位、九三得位、九五得位、上六得位，有两爻不得位，四爻得位，就只有既济、未济很特别，六爻皆得位、六爻皆不得位，它们是既相错又相综。有没有卦可以有错卦不可以有综的？为什么没有综卦？因为它的综卦就是它自己，它上下倒过来还是它自己，没有办法和其他卦相综，如乾、坤两卦相错，但它们都没有综卦，还有没有？还有啊？我画一个卦你们看看，就是现在讲的大过卦和颐卦，泽风大过，上下爻都是阴爻，而中间四爻都是阳爻。《周易》扶阳抑阴，以阳为大，现在阳爻集于中间，数量又是阴爻的两倍，所以称为大过，所谓“大者过也”。大过的错卦是颐，但没有综卦，它倒过来，还是上下为两阴，中间为四阳。既然颐没有综卦，则它所错的颐卦，也不会有综卦。为什么？因为两卦的分布必定都是上下次序相对称的。如果这一卦相对称，那它的错卦也一定是对称的。不信，请看山雷颐，上下两爻都是阴，中间四爻是都是阳。刚才不是讲颐象嘴巴，你看中间四个阴爻，不是象两排牙齿吗？而上下阳爻是嘴巴，张开嘴巴露出牙齿，这不是吃东西的样子吗？所以这个卦叫颐，又说颐者养也。这个卦就只能够相错而不能够相综，它的错卦是大过，综卦还是它自己。

由少男少女的咸说感通，是灵动活泼的，但人生不能只是灵动活泼，渐渐说到“礼义有所错”，接着转到“夫妇之道不可不久也，故受之以恒”，雷风恒，巽下震上，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长男跟长女相合，代表夫妇之道。而震卦是阳卦，阳卦卦气向上，巽卦是阴卦，阴卦卦气向下，阳主外，阴主内，男主外女主内，这个叫做定位。天地定位，男女定位。由少男在下少女在上的感通关系，相错为长男在上长女在下的婚姻关系，而有谨守分位，乃能长久恒定的意象。咸恒两卦的意义深远，可以比配乾坤两卦，又要感通，又要恒定，这也是礼乐的精神。相感通就是乐教，定分位就是礼教，“礼之用和为贵”了，礼之用就是恒定，各有定位，和为贵就是感通，相融和乐。有礼必有乐，有乐必有礼，这也可以用咸恒两卦做象征。人与人之间随时要有咸卦的相互关照，互相体谅，又要有恒卦的互相尊重，互相定位。咸恒要一起用，不能只有咸，咸只是浪漫，浪漫容易放肆，所谓“乐胜则流”。也不能只有恒，恒太过硬板，硬板容易疏远，所谓“礼胜则离”。咸恒两卦要并用，就好像乾坤两卦并用一样，所以天地是乾坤并建，人间是咸恒并举。

这两卦很重要，所以讲了久一点。“恒者，久也；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遯者，退也；物不可以终遯，故受之以大壮。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加冠晋禄就是加冠进禄，但不写进而写作晋，为什么？出自易经的字比较古雅嘛。“晋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明夷这个卦也很奇特，明夷怎么画？地火明夷。火是明，明本来应该是在天空，现在这个明呢，跑到地下去了，叫做明夷，夷者伤也，明受伤了，光明这个时候不得显露，需等待时机，但这与潜龙勿用有些不同，潜龙勿用是德才和时机都未到，而明夷是有圣贤之德而落魄穷困。明朝末年黄宗羲作了一本书叫做《明夷待访录》，明夷在《易经》里面用箕子做历史的象征，商纣无道，箕子佯狂，得以逃出朝歌，隐居民间，周武王平定天下以后，四方访求，终于找到，请教治国之道，于是箕子就讲了一套治国大法，记载在《尚书》里，称为《洪范》，洪者大也，范者法也，是治国平下之大法。箕子逃亡之时候，圣贤以光明而受挫，叫做明夷。现在黄宗羲做这本书叫做《明夷待访录》，自比为箕子胸怀治国平天下之大道，而今穷居山野，将来有欲平治天下者必来察访，你看志气高远吧？你做博士论文，有这种气量吗？

“夷者，伤也，伤于外者必反于家，故受之以家人，家道穷必乖，故受之以睽。”睽就是两个眼睛，不是斗鸡眼，而是反斗鸡，两个眼珠向外，就是两个眼珠离得太大，引申为不相和睦。“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跛脚，步履艰难。“物不可以终，故受之以解，解者緩也”，“解”当卦名时念xie，但和念jiě的意思一样，就是解除的意思，我们现在有一个辞叫“缓解”，就是从这一句来。“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损益也是相综啊，相综，意思往往相反，“益而不已必决，故受之以夫，夫者，决也，刚决柔也”，夫卦下面五阳上面一阴，阳把阴解决了，叫做夫。下五阴上一阳叫剥，下五阳上一阴叫央。这两卦很好记，记卦画可以从特别的开始。“决者决也，决必有所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这个姤和邂逅的逅两字同义，都是相遇的意思。遇是“阴遇阳也”，阴遇阳叫做姤，那么阳遇阴呢，叫复，复跟姤是相错，这两卦也很好记，尤其复卦很重要。“物相遇而后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出类拔萃，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萃，就是草木丛生，拔萃就是从萃中特别高耸的，“萃者，聚也，聚而上者谓之升，故受之以升，升而不已是必困，故受之以困，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革物者莫若鼎，故受之以鼎”，革故鼎新，这个成语是从《易经》出来的。“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鼎是重器，是宝物，宝物象征着权威，长子可以代替父亲，所以“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震者动也，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震是相综，所以动止也相反。“艮者止也，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是进也，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是大也，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入而后说之，故受之以兑，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孚是信，中孚卦这个卦很奇特，怎么画？上下都有两阳，中间两阴，这很平均呐，代表中心非常地谦卑，有诚意、诚信，叫中孚。有诚信为什么叫中孚呢？这个孚字是什么意思呢？下面是爪，爪象鸟的脚掌和脚趾，人的脚掌和脚趾向上画，是止，鸟的向下画，成为爪。孚的字下用子，代表后代，鸟的爪下面有它的后代，叫做孚，所以这个孚就是孵的初文，用鸟爪停在子上会意，不必再加一个卵，就代表它在孵卵了，所以《说文》里只有“孚”字，没有“孵”字，“孵”是后起字。鸟类孚卵到某些日子之后，小鸟必定会破壳而出，它是有一定的，说文所谓“鸟之孚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所以引申为有信。人言为信，它也有信。对母鸟来讲，是有信心，对卵来讲，是它守信，它到时候一定会破壳而出，所以用孚来说信，很有意味，连禽兽类它都有信，可见人也应当守信了。中孚的卦辞一开头就说“豚鱼吉”，彖传说“豚鱼吉，信及豚鱼也。”连豚鱼都可以守信，或者说你可以跟豚鱼互相信赖，可见中孚有感通有可信的意思，是很好的卦，后来韩愈就用上了。韩愈因为谏迎佛骨，触怒了唐宪宗，被贬到潮州，那地方偏僻，多鳄鱼，百姓受害，韩愈写了一篇《祭鳄鱼文》，声讨其扰民之罪，叫鳄鱼要限期搬家，否则弓矢伺候。把祭文在河边烧了，果然鳄鱼就拖家带眷自动迁走了，后人就评论韩愈的真诚“信及豚鱼”。“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过。有过物者必济，必受之以既济，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刚才把既济、未济也画出来了，既济就是六爻皆得位，有大定之象。未济就是六爻皆失位，爻本来就有动态，天地变动不息，《易经》号为变经，以变为主，爻有动能，如果不正，更希望回归正位，六爻全部回归正位的，就是既济，既济就全部完成了。但是《周易》不用既济做为最后的一卦，既济之后还有一卦叫未济，反而是六爻皆不得位，“故受之以未济终焉”。这是一大智慧，为什么呢？因为天地生生，不可以停下，所以用未济殿后，就似有结束又似没有结束，表示世界还要演化下去。你说卦序有没有次序？我说至少乾坤为首是很有道理的，咸恒为道也是很有道理的，到最后既济未济相次，而以未济为终是很有道理的。好，《序卦传》我们就讲到这里。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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