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一浮
原标题：答许君（节选 字数：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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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来示欲建立大同文化统系，用科学方法研究儒学，附来《我的儒家观》及《大同丛书目録简表》多种，已经浏览。足下之志则大矣，而其所立体系则未免于糅杂也。
夫体用一源，显微无间，睽而知其类，异而知其通。“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是故异同之故未易言也。于性（犹今言本体。）未尝异，于相（犹今言现象。）未尝同。一异不生，（计一计异，二俱不是。）则异同俱泯。（同相异相，了不可得。）此乃诣极之谈，非情识所能到。今以思量分别之心，强而一之，邵尧夫所谓“齐物到头争”也。（邵诗云：“泥空终是着，齐物到头争。”）今时科学哲学之方法，大致由于经验推想、观察事相而加以分析，虽其浅深广狭所就各有短长，其同为比量而知则一。或因苦思力索如鼷鼠之食郊牛，或则影响揣摩如猿狙之求水月。其较胜者，理论组织饶有思致可观，然力假安排，不由自得，以视中土圣人“始条理”、“终条理”之事，虽天壤未足以为喻。盖类族辨物必资于玄悟，穷神知化乃根于圣证，非可以袭而取之也。
足下于时人之书信能多而博采矣，独恨于儒家本原之学未尝致力，未有以得之于己。故择之未精，见之未确，而汲汲以著书为事，且欲献之当道，悬诸国门，无乃为人太多而自为太少乎？文化之兴，大道之行，必待缘会，久而始成，不由一二人闭门造车，遂可举而措之也。今日以科学方法研究儒学，将以建设新文化，组成大同文化之新统系，综贯世界一切科学，此在足下之理想则可，若谓遂能建设，立求实现，言未可若是其易也。足下负闳通之愿，在今语可谓富于创造之天才，惜其专鹜博大而少邃密之功，急于自见。循是而不变，近于好夸，无深造自得可言。诚爱足下秉质甚高，求之甚猛，而其为学方法则误于多读今书，少读古书。
既承下问之切，不敢辜负来意，故言之切直如此。如不以为忤，幸详思之。
（《尔雅台答问》）
【注释】
○来示：对他人来信的敬称。
○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语出程颐《易传序》：“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睽：分离;背离。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语出《周易·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响。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
○诣（yì）极：谓极深的造诣。
○邵尧夫：邵雍（1011年12月25日—1077年7月5日），字尧夫，谥康节，北宋理学家、数学家、诗人，生于林县上杆庄（今河南林州市刘家街村邵康村，一说生于范阳，即今河北涿州大邵村），与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并称“北宋五子”。随父徙卫州共城（今河南辉县），居城西北苏门山，刻苦为学。出游河、汾、淮、汉，少有志，喜刻苦读书并游历天下，并悟到“道在是矣”，而后师从李之才学《河图》《洛书》与伏羲八卦，学有大成，并著有《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先天图》《渔樵问对》《伊川击壤集》《梅花诗》等。
○齐物到头争：语出邵诗《放言》：
既得希夷乐，曾无宠辱惊。
泥空终日着，齐物到头争。
忽忽闲拈笔，时时自写名。
谁能苦真性，情外更生情。
○鼷鼠之食郊牛：鼷鼠：鼠类中最小的一种，咬人及牛马时不易被发现，被咬者毫无感觉，所咬伤口即成疮。鼷鼠咬牛。语出《左传·成公七年》 ：“七年春王正月，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
○猿狙：泛指猿猴。
○影响：空虚不实的事情。
○“始条理”、“终条理”：语出《孟子·万章章句下》：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者。集大成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朱注：此言孔子集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玉，磬也；振，收也，如振河海而不泄之振。始，始之也。终，终之也。条理，犹言脉络，指众音而言也。智者，知之所及；圣者，德之所就也。
○天壤：天和地。比喻相隔悬殊。
○袭而取：沿袭采用。
○足下：古代下对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辞。
○时人：当时的人；同时代的人。
○为人、自为：语出《论语·宪问第十四》：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朱注：程子曰：“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
○邃密：精深细密。
○深造自得：深入精微的境界。语出《孟子．离娄下》：“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今多指进一步研究进修。
○忤（wǔ）：逆，不顺从。
○幸：希望。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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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话”其名取自梁簌溟先生同名书籍《朝话》，其义则见之于其书首篇之《朝会的来历及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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