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语文教育改良刍议

2000

 

大凡违逆自然悖离人性之作为,难有所成,甚者灾害并至。而如果此作为只是少数人一时间兴会所至,则其影响尚小,但如果是以政府之力量,对整个国家民族大规模地政策性施为,而且历久不察,积非成是,则其流害将至于无穷。近八十六年来中国的语文教育即坐此病,思之可惧!

 

中华民国一开国的第十九天,即元年元月之十九日,临时政府之教育总长蔡元培先生即下令废除公立小学读经科课程,同年五月又废除中学读经,并同时废除各级师范学校读经。唯虽不读经,但各级学校还是依传统方式教读古文,民国六年胡适始提倡白话,并诋毁古文,民国八年五四运动,先进知识分子狂言全盘西化,至于民国九年,政府即接受此种先进观念,在语文教育上大作变革,即将原本中小学课程的古文教材一律改为白话文。自此以后,全国上下,渐渐认定古文无用而不需学,纵使要学,也以为语文需懂了才能教,而因为儿童不懂艰深的古文,所以绝不教之;更根深蒂固地认为如果可以教古文,也不可以用强记背诵的方式。八十年前,国民学校语文教育模式遂成定型,民间塾学传统也破坏殆尽,为人父母者更上行下效,不知教其子弟读古文,更惶论教他诵读经典了。数十年来,每闻有识者对国民语文程度低落之慨叹,每谓一代不如一代云云,然而感叹已历三代,还只是任其一代不如一代甚或一年不如一年而已,载胥及溺,其何能淑?心之忧矣,谓之何哉!

 

国民对本国语文能力的不足,年青人普遍不能读本族的古典,即是这个民族文化的衰象,因为它将造成文化的严重断层,而一个丧失自我传统的民族,有何能力侈言吸收融会他人的文化?有何机会参与世界文化的再创造?现在,摆在跟前的是:不必再喊全盘西化,自己已经不得不远离了自己的传统而自动沦为文化次殖民地了,而政府百姓上下犹然懵不觉察,思之可哀!

 

于今要谋国保族,先不谈高远,首要之举应是恢复国民了解自家传统的基本语文能力。因为不管要继承发扬还是要反省批判转化传统,首先须要知识分子能自己读古典,盖文化之事不是透过白话翻译或耳食二手议论即可漫然无的放矢的。而古典语文能力的普遍恢复,并不困难,笔者以为只要改换一下语文教育的观念:

 

如果我们忘了杜甫、李白、韩愈、柳宗元、施耐庵、曹雪芹是何以才华横溢的,至少我们应该注意到胡适之、陈独秀、钱玄同、顾诘刚、罗家伦、傅斯年是何以博雅能文的。举例而言,胡适自述他是四岁就读古诗,五、六岁上私塾还是读古文,九岁开始读水浒,十一岁读资治通鉴,十三岁读左传,十四岁时已看过了三十多部古典小说……这样的儿童期语文学习经历,应是他所以二十岁能考上公费留学、二十七岁能当北大教授.  能写中国哲学史、能整理国故、能研究红楼梦、禅宗、水经江水注……的基础。然而他却教他下一代的年青人不要读古文,并且要政府全盘改变语文教育方式―要全国儿童只接受白话文教育。平白地障碍了国族后世子孙的文化传承能力!大家不读古书,胡适之后,可能再有胡适吗?

其实,白话是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习得的,而依照“我手写我口”的宣言,原则上,白话文是不需要学习的。古人只要学文言,只要会读文言,只要从文言的诵读中认了字,便自然会写白话文。所以古人只学文言,则文言白话两者兼擅,何其简便!此应是中国二三十年代所以多优秀作家之故,因为他们都是自小读背古书的呀!今人只学白话,不仅不能作古文,连阅读古文的能力也丧失了,而由于文化的离根,白话创作也普遍浇薄寡味,得不偿失,莫过于此!

 

依据教育心理学家之研究,乃至一般人成长的经验,在在证明幼儿及儿童期的理解力尚弱,而记忆力独强,并且人类的语言天赋在幼儿时期最发达,而此项天赋将随儿童之成长而递减。所以任何一正常幼儿均可轻易习得其所生地之语言,吾人特称之为“母语”,母语之熟习,不是由于先天种姓血缘,乃全是由于后天之教养―不管懂不懂,只管多接触,便习为自然。只要不错失时机,差异极大的两种、三种乃至多种语言,可以同时成为 “母语”,何况是本国本族的白话文言两种,有何困难之可言。 只要不刻意断丧其接触之机缘,一个受五、六年语文教育的儿童应同时轻易可以习得白话和文言甚至多种外语的能力。不过若错过时机,则不仅外语难学,就连与白话有兄弟之近的文言亦如外语之难了,礼记所谓“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的警告,在语文学习上尤其适用。

 

有鉴于此,吾人诚欲恢复国人的古文研读能力,似乎只有一个做法:即首先认清儿童白话文教育并非天经地义的,乃不过是近八十年来国民政府教育政策的一个即兴试验,而此种试验早已显现其重大的败相,不知为何延宕了八十年居然尚不觉悟。在全盘西化论已被弃绝多时之今,应是及早酌情恢复民国九年前的儿童文言教育的时机了!而如果在恢复语文教育功能的同时,也能注意到文化精华的熏习,则适当地恢复民国以前两千多年的读经教育传统,在家庭中,在小学时,给我们下一代接触诵读儒释道三家经典,一来培养文言能力,二来陶冶人品性情,三来濡染文化智慧。儿童只须反复熟诵,有口无心,如唱歌谣,正合儿童天性,而三种学习功能自在其中,待其年龄渐长,然自酝酿通达,何等省力!何等方便。

 

凡合乎人性,合乎自然之理念,必定为人所乐受,所以只不过三年的推广,儿童读经之风气渐见普遍,全省已有十万以上的儿童在各种班级形式下接受读经教育。平均每日费三十分钟,持续读三年以上,而语文程度超过大学生的儿童已数以千计;普遍带动家长读经,而家长亦大有长进,更是极其自然的事;且此风气正逐渐扩散及于海外与大陆。

 

若举特例而言,彰化地区有一读经班,普通资质的二十余名儿童,密集的读经,平均每人每天可背诵一千五百字,最多者可背两千字,亦即可以三天内背完一部老子,十天之内熟诵一部论语。古文所谓过目不忘,并非神话而十一、二岁能读史记、汉书、资治通鉴耆,已在各地日渐发现,胡适之能,正不须多让;而吾人亦喜见文化传承,将必有人也。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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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财贵,转载自:《王财贵65文集》第一辑《新儒家情怀》。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与教育思想,请关注文礼书院,或购买正版《王财贵65文集》进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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