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注疏之 雍也第六 第10章|总第129章

冉求曰:“非不说(yuè)子之道,力不足也。”
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rǔ)画。”

说,音悦。女,音汝。

力不足者,欲进而不能。

者,能进而不欲。谓之画者,如画地以自限也。

胡氏曰:“夫子称颜回不改其乐,冉求闻之,故有是言。然使求说夫子之道,诚如口之说刍豢,则必将尽力以求之,何患力之不足哉?画而不进,则日退而已矣,此冉求之所以局于艺也。”

 

编自:朱熹《四书章句集注》

○说,是喜悦。

○中道,是半途。

○废,是止。

画,是自家限量的意思。

冉求自言于孔子说道:“夫子之道高矣美矣,我非不欣慕而求以至之,但资禀昏弱,心虽欲进,而力有所不足,故不能至耳!”孔子教之说:“所谓力不足者,非不用其力也,乃是心诚向道尽其力以求之,至于中道,气力竭了,莫能前进,而不得不废,这才叫做力之不足。今汝本安于怠惰,不肯用力向前,譬如画地以自限的一般,乃能进而不欲,非欲进而不能者也,奚可自诿于力之不足哉!”

大抵人之勇往力行,生于真知笃好,盖志之所至,气必至焉。若冉有者,还是不曾真知道中之味而悦之。使其果悦之深,则必如颜子之欲罢不能矣,而岂以力不足为患哉!学者不可不勉也。

 

编自:张居正《四书直解》

○说子之道:说同悦。冉有自谓非不悦于孔子之道,但无力更前进。

○中道而废:废,置义。如行人力不足,置物中途,俟有力再前进。驽马十驾,一息尚存,此志不懈。

○今女画:女同汝,画同划。中途停止,不欲再进,如划地自限。

今按:孔子之道高且远,颜渊亦有“末由也已”之叹,然叹于既竭吾才之后。孔子犹曰:“吾见其进,未见其止。”又曰:“求也退,故进之。”是冉、颜之相异,正在一进一退之间。孔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此即孟子不为、不能之辨。学者其细思之。

 

【白话试译】

冉求说:“我非不悦先生之道,只是自己力量不足呀!”先生说:“力量不足,半路休息些时,现在你是划下界线不再向前呀!”

 

编自:钱穆《论语新解》

【注释】

:通悦,喜欢的意思。

子之道:指孔子的学说。

:心力的意思。

中道而废:半路停止的意思。

:即画地自限,自己停止的意思。

 

【疏解】

○冉求的感到力量不够,似乎与颜渊说的既竭吾才相同,而其实不同。颜子的既竭吾才是深感德性实践之路无穷无尽,虽用尽一切力量,亦感到走不完,感到自己的德行不能圆满。其实这是任何人都不能走完,都不能感到圆满的,道德实践之路本无止境,不是因才力不够而走不完。故颜渊说的竭其才,是似竭而实未竭,只要有一天生存,他亦会精诚不已,不会停顿。而冉求的力不足,则只是推托之词。只因他未能反己自觉,自己的精诚未能呈现,只从外在的圣人的表现来观察圣人,故感到孔子之道太高太大,为自己不能企及。这体会并不是真切的。践德成圣贤,是反求诸己之事,一定要自己下功夫去做,你自己不下功夫,孔子亦无办法。所谓传道,并不是孔子把道交给弟子,而是要弟子自己下功夫,以求契接此道。道自在天地之间,只要你自觉,便当下即是。孔子以其生命体会此道,体现此道,使到后世有志求道之士知所向往,但虽如此,还是要从个人自己生命中,心中去求道,而不能只在语言文字上求,只模仿圣人的外在表现,是不能入于圣贤之门的。

○孔子虽说“力不足者,中道而废”,实则苟志于仁,奋黾求道,便不会力不足。如感到力不足,乃是孟子所说的“非不能也,是不为也”。那是一己之求学明道之心不真切,生命未能纯粹,所以感到力不足。若是生命的精诚一旦生发呈现,便决不会力不足。一般人喜欢说孔孟之道太高远太理想,非常人所能实践,亦是犯了冉求所犯的毛病。那是心不诚,故似乎觉得力不足。“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大学)又如何会力不足?孔子亦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里仁6)。

○由此亦可见德性之学与一般经验知识之学的区别。如学习一般学问,或才艺,是可以说力不足的,因人的气禀不齐,资性有异,每人可按其天资随分学习。但克己复礼,反求诸己以成君子、成圣贤,更无关于天资的高下,气质的昏明,只要有志于此,不止不已,便可成君子。因苟志于道,便会精诚不已,内在的真生命一旦呈现,便会有真正的道德实践,而不是气质上的昏浊所能障碍的。

○冉求在孔子是以才艺见称的(“求也艺”),他的天资一定过于常人,他却说力不足,可见他是向学之心未诚,而并不是才力真有所不及。

 

注:以上选自《论语义理疏解》(台湾鹅湖出版社印行)之主题三【德性的实践】(杨祖汉)第十四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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