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宋室南渡，北方陷于金，及蒙古联宋以灭金，南宋亦衰微不振，国势阽危。元世祖在位三十五年，即位之二十年，宋帝昺溺海死，宋亡。故元代之初，北为元，南为宋，此所谓宋元之际也。
一、元初北方之儒
元初北方本无儒学。某年，元师侵宋，屠德安，姚枢在军前，凡儒道释医卜星占，皆以一艺得活，虏之北归。赵复（字仁甫，湖北德安人，至燕而常有江汉之思，故学者称江汉先生）亦在虏中，姚枢与之言，大奇之。屡欲寻死所，姚枢劝之百端，终至于燕，以所学教授，弟子从者百余人。姚枢ヽ许衡、刘因诸人，亦因江汉而得见周张程朱之遗书。姚枢等人乃建太极书院于燕京，立周子祠，以二程张杨游朱配食。于是北方始有儒学。而许衡、刘因，为元初北方二大儒。
许衡（西元一二〇九~一二八一年），号鲁斋，河内人（今河南沁县）。许衡早年流离世乱，而好学不倦，后访姚枢于苏门山，抄取程朱遗书而读之，遂成名儒。至元八年，以集贤殿大学士兼国子祭酒，成就甚众。元初数十年中称名卿材大夫者，大抵皆出其门。尝云：“纲常不可亡于天下，苟在上者无以任之，则在下者之任也。”⑮
刘因（西元一二四九~一二九三年），字梦吉，河北容城人，学者称静修先生。少时为训诂疏释之学，叹曰，圣人精义，殆不止此。后于赵复得周程张朱之书，始曰：我固谓当有是也。至元十九年，征为承德郎左赞善大夫，教近侍子弟，未几，以母疾辞归。二十八年，以集贤殿学士嘉议大夫召，固辞不就。刘因虽生于金亡后之十五年：但其先世仕于金，故哀金之诗甚多，雅不欲仕于元。初，许衡应召，过真定，刘因谓之曰：“公一聘而起，无乃速乎？”答曰：“不如此则道不行。”后刘因不受集贤之命，或问之，曰：“不如此则道不尊”。
二、南方民间之学
元时，北方官学尊程朱，南方乃故宋之地，朱陆之学并行。元初，有金履祥隐居金华山中讲学，以延朱子勉斋一脉。至于象山之学，虽为官府所排斥，而民间陆学之绪，犹不泯焉。
吴澄（西元一二四九~一三三三年），江西抚州崇仁人，学者称草庐先生。草庐于度宗时举乡试，入元，程巨夫（草庐同门友，双峰再传）以侍御史求贤江南，起草庐于京师，以母老辞归。六十岁时召为国子司业，首日，为学者言：
朱子于道问学之功居多，而陆子以尊德性之学为主。问学不本于德性，则其蔽必偏于言语训释之末，故学必以德性为本，庶几得之。
议者据此，遂以草庐为陆氏学，不合许（衡）氏倡信朱子之意，草庐闻之，即日谢去。未几，又以集贤直学士召，不果行。英宗即位，迁翰林学士，泰定元年为经筵讲官，请老而归。考草庐仕为学官，虽职名几变，而为时甚短，其一生讲学之功，仍在民间。著有“五经纂言”（其中礼记纂言，成于晚年，故特为精博）、“草庐精语”、“文集”行于世。
草庐寿八十五，其一生三分之二在元朝，最为元代大儒。黄百家云：“草庐从学于程若庸，为朱子之四传。考朱子门下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草庐纂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安（指朱子），非北溪诸人可及也。”⑰然草庐有言云：
徒求之五经，而不反之吾心，是买椟而弃珠也。不肖一生切切然惟恐堕此窠臼。学者来此讲问，每令其主一持敬以尊德性，然后令其读书穷理以道问学。有数条目警省之语，又拣择数件事，以开导学者格致之端。是盖欲先反之吾心，而后求之五经也。⑱
此则又是象山宗旨矣。草庐序象山语录云：“道在天地间，古今如一，当反之于身，不待外求也。先生（指象山）之教以是，岂不至简至易而切实哉！不求诸己之身而求诸人之言，此先生之所大悯也。”草庐又尝问学于程绍开，绍开与徐径畈之弟子徐直方（古为）为同调。故草庐与陆学亦有渊源。绍开尝筑道一书院，以合朱陆两家之说。草庐亦兼取朱陆，其亦绍开先启之欤？
稍后于草庐，有陈苑（西元一二五六~一三三〇年）中兴陆学。苑字立大，江西上饶人，人称静明先生。宋亡时，年二十余，隐居不仕以终身。少时静明得象山书读之，深有所得，时科举方用朱子学，闻静明治象山学，辄讥毁之。静明誓以死而不悔，一洗训诂支离之习，从之游者，往往有省。从此，人始知有陆氏学。
静明为人，刚方正大，于人情物理，无不通练。浮沉里巷之间，而毅然以昌明古学为己任。不苟是人之所是，亦不苟非人之所非。困苦终身，而拳拳于学术异同之辨；无千金之产，一命之贵，而有忧天下后世之心。其高弟有“祝蕃、李存、舒衍、吴谦”，志同而行合，人称江东四先生。（四人皆籍江西饶州。其时，玉山上饶一带属江南东道，故称江东。）黄梨洲曰：“陆氏之学，流于浙东而江右反衰。至于有元，许衡赵复以朱氏学倡于北方，故士人但知有朱氏，而实非能知朱氏也。不过以科目为资，不得不从事焉；则无人肯道陆氏学，亦复何怪？陈静明乃能独得于残编断简之中，兴起斯文，岂非豪杰之士哉！”⑲
⑮ 以上参见《宋元学案》卷九十，鲁斋学案。
⑯ 引见《宋元学案》卷九十一，静修学案、附陶宗仪“辍耕录”语。
⑰ 《宋元学案》卷九十二；草庐学案，黄百家案语。
⑱ 见同上，草庐学案，草庐精语。
⑲ 见《宋元学案》卷九十三，静明宝峯学案，黄百家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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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蔡仁厚，转载自：《中国哲学史》（台湾学生书局印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