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蠱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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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看蠱卦，跟我念一遍：

蠱卦第十八

蠱。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彖曰：蠱，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蠱。蠱，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

象曰：山下有风，蠱；君子以振民育德。

初六，幹父之蠱，有子，考无咎，厉，终吉。

象曰：幹父之蠱，意承考也。

九二，幹母之蠱，不可贞。

象曰：幹母之蠱，得中道也。

九三，幹父之蠱，小有悔，无大咎。

象曰：幹父之蠱，终无咎也。

六四，裕父之蠱，往，见吝。

象曰：裕父之蠱，往未得也。

六五，幹父之蠱，用誉。

象曰：幹父用誉，承以德也。

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则也。

“蠱”这个卦是比较奇特的，从卦名到所有文句，解释起来都比较不顺畅。在序卦传中说，蠱者事也，后代解易经的都用这个训诂来解“蠱”，那么这个卦是有事之卦，什么地方有事呢？“幹父之蠱、幹母之蠱”，“父”跟“母”是代表尊长，为尊长而做事，就是人生有许多的事必须承担，这里“干”有承担的意思，承担父之事，承担母之事，可见这些事都是大事。

“蠱。元亨，利涉大川。”这都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

“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这在易经的文句当中是非常奇特的句子，看这个“先、后”两字，可以判断是时间问题，时间问题而有“甲”这个字，只能够从天干地支来解释了，古人用天干地支来计算年和日。甲是天干中甲、乙、丙、丁、辰、巳、午、未、壬、癸，的第一个字。一个月大概有三十天，循环三次就一个月，所以干支啊，可以代表日，可以代表年，那么古代算日子，如果用天干来算，就是代表初一到初十，一个月分作三个阶段，古人大概十天休假一次。在读《滕王阁序》的时候，有一句话叫“十旬休暇”，这里“十”就是“旬”，所谓“十旬”就“十天”，你不要解释成十个旬，那就一百天了。我们现在是七天里休息一天，这是据西方的宗教传统，上帝造天地六天，第七天他很满意就休息，后来宗教徒把第七天当做是休息日，休息日是不能够工作的，工作是犯宗教法规的。七天休息一次几乎已经被世界上大部分的政府所接受，叫做一周，一周就是一个循环。我常常感觉很庆幸，还好上帝也会累，七天要休息一天，要不然世间人就糟糕了。中国古人是十天休息一次，称为一旬，一个月分成上旬、中旬、下旬，又叫做上浣、中浣、下浣，这个浼有时候写成“潮”，本是洗衣的意思，也可以引申为洗身洗头等。因为古人的头发很长，不能够常常洗，十天休假最主要的事就是洗头。甲日是十天里的第一天，说“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即辛日和丁日。前后计七日。因为这个卦是蠱卦，蠱者事也，办事情的卦，什么事情最大？什么事情最重要？或者说一个人人生办事从什么地方开始？或者说从什么地方可以看出一个人会办事呢？幹父之蠱，幹母之蠱，首先是办家庭的事，父母交代的事，父母交代的事也可以说是尊长交代的事。这是一种象征，引申开来，到最后做国家天下之大事，也叫做“幹父之蠱，幹母之蠱”。而办事要有时机，要有“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意识。据说古人有为每一旬卜筮的习惯。如果卜出的卦辞是“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则是告示要在甲日之前三天的辛日开始，在甲日之后的三天丁日结束，就是在这几天之内，你的事情要办完这个意思。那我们现在把它当成象征的意思，扩充它解释的范围，我们说凡是办每一件事都要有预备期，有实行期，还要有检讨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用“甲”来代表时序的开始，阶段的开始，要办事，不可以等到事到临头才开始，而是“先甲三日”，要有预备，然后才有正式的开始，办了事也不是办完就完了，要“后甲三日”，做完了以后要有收拾、回顾和检讨。这样叫做“先甲三日，后甲三日”。中庸说“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讲“豫卦”时，已经说了，豫通“预”，凡事有预备就能做好，没有预备则将荒废啊，“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大概也是如此的意思。孔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假如没有长远的考量，你到时必会有迫在眉睫的忧患。譬如你们现在期中刚过，你考的不是很好，现在开始就要远虑了，远虑该怎么利用期末考补回来，那就从今天起就要用功了，以免到时又是临时抱佛脚。所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办事情的人一定要遵从的一个原理，这是人生的非常重大的原理，你要使你的人生过的悠游幸福不慌不忙，请你要“先甲三日，后甲三日”。记得喔。没有“先甲三日”，还没有准备，事情就来了，事情来了就手忙脚乱，事情一定办不成功；没有“后甲三日”是忘了教训，一个人往往会忘了他的教训，长进就慢。我们说要有生涯规划，生涯规划这个词不错，现在非常流行，我也很欣赏这种态度。生涯是一个人的一生整体，你现在是二十岁，要为你的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乃至于七、八十岁规划了，这叫生涯规划。一般人说的生涯规划是为自己将来的日子着想的，但我认为一个人除了为自己作生涯规划以外，最重要的是自己还不能为自己作规划时的生涯规画，意思是不是你以后要怎么过才好，而是你小时候要怎么过才好？不过，当你能够去想小时候应该怎么过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不能为自己规划了。为一个人的小时候规划，是为人父母者，以及像我们这样的教育工作者，我们要为我们的下一代做他们的生涯规划，不是替他做你应该怎么过日子的规划，而是替他预备他一辈子要用的学问，他应该怎么做人，他的品德学问等等能力，你要怎么替他预备好，以免到了他青少年的时候，他开始发飙了，挡也挡不住。现在我们的教育就没有站在“生涯”的立场来为我们的下一代做规划，现在全世界的幼儿和儿童教育，都只为了幼儿三年和儿童六年做规划。所以十三岁之前的规划，不是自己做的，是父母和老师做的，如果那规划不能为一个人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做准备，那么那种规划就是不恰当的。依不恰当的规划而进行教育，则我们的青少年就是迷失的一代，这是必然的结果，而且他一生很难改善，家庭和社会就要付出代价。这就是因为百年来我们的教育界没有“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的智慧，所以不能“幹父之蛊，幹母之蛊”，社会国家大事就要被耽误。

我们再看“彖曰：蠱，刚上而柔下”，柔到下面来，刚到上面去，叫“刚上而柔下”，这与随卦是相反的，或者“刚”是刚卦，指艮卦，“柔”是柔卦，指巽卦；或许是上九为刚，初九为柔；或者是说上爻之阳刚是由随卦之初转到蛊卦之上，初六之阴柔是由随之上爻转到本卦之初爻。“巽而止，蠱。”这是杂用两卦的卦名和卦德而来的判语。为什么巽而止是蠱呢？我们当然可以解释一下，从事一件事要“巽”顺，如果不顺的话当然不能够做事，“止”是要安定，不要这山望那山，要有既平顺又安定的心，这样才能够做事，所以“巽而止”，是“蠱”。“蠱，元亨而天下治也。”一讲就讲到天下，易经是很奇特的书，常“讲大话”，其实，大小本是同一个道理。本来是讲一般的行事之理，忽然扩而充之，一讲就讲到天下，这是因为一般的事情能做好，天下事也不过如此。所以古人看治天下是很容易的，说“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天下可以在我的手掌心当中运作。为什么呢？因为治天下也是做事，能够“幹父之蠱，幹母之蠱”就可以治天下，所谓家齐而后国治啊。知道做人的道理就可以治天下，不是吗？现在天下之所以不能治就是做人的道理不通了，大家不往做人的道理去做人，每一个人都是想把对方打倒，每一个人都害怕被对方打倒，于是“尔诈我虞”，这样连人都做不好，当然不能够治天下。所以做父母的事不只是做家事，其治事的道理也可以用来治天下。所以中国古人的教育思想是要教得让每一个知识分子都能够有“当今天下舍我其谁”的志气。当然这不是叫人要造反夺权，而是要有这样子心胸、抱负，虽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是呢，“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所忧虑的是什么呢？不是忧患你没有地位，而是忧患你有这个地位的时候该怎么办？这是很重要的一种思考方式。现在人不这样思考了，而是到时候再说，没有能力而有地位，最好，没有能力也要争个地位，你现在去看那些要选县市长的人他有当县市长的能耐吗？他有真的想要为这个县市来奉献做事吗？还是只为了争权夺利？我们要教导知识分子的是：你有这个能耐不一定要争这个名位。有名位当然可以发挥你的能耐，但没有名位的时候，也可以“修身见于世”。这就可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元亨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有始有终，有终有始，这是天地运行的真理，人生的运行也是如此。

“象曰：山下有风，就好像山下吹着风，是“蠱”。“君子以振民育德。”君子呢，看到风吹到山下，所谓“挠万物者莫疾乎风”，风可以吹拂万物，可以摇动万物，而君子之德如风，小人之德如草，所以君子效法风之流行，“以振民育德”，君子之行事，应以德振民。其实，唯有以德振民，才能成事，否则，都是败事，扰乱天下而已，不是蛊的本意。孟子说：“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者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非常好的一个卦。幹父之蠱、幹母之蠱、裕父之蠱等等。到最后上九是很有名的一个爻，“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因为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引用到这句话，更广为人知。到了上九的时候，人子之事皆已做完，也就是应做的事都已尽了力了，所以清心洒然于事外，事以不做为做。他可以无位，可以“不事王侯”，但他“高尚其事”，他树立人格的典型，他开启教化的传统。像孔子晚年谢绝政事，杏坛行教，就是“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他所做的事情更高，他不做一般的实务，做什么事呢？做精神的领导，做一种德性的标杆，其事更大，影响更远，这叫做“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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