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周濂溪《太极图说》解

时间:2008年

地点:台中教育大学《近思录》课程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上一次讲到哪里呀?“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阳的特质是变,阴的特质是合,这在《易经》上叫翕辟,“夫乾,其动也辟,其静也翕;夫坤,其静也专,其动也直。”阳辟阴翕,乾辟坤翕。翕是合的意思,辟是开的意思。静翕动辟,静专动直,这是乾坤的特质。本来“太极分两仪”,仪是仪式,就是太极之理创生万物的方式,太极是以阴阳两种功能变化而生成万物的,变化,如空气之流动,所以阴阳称为“气”。两仪以气来说,谓之阴阳;以质来说,谓之刚柔;以形来说,谓之天地;以义来说,谓之乾坤;以德来说,谓之仁义。所以阴阳以气言,刚柔以质言,天地以形言,乾坤以义言,仁义以德言。总之,凡是可以二分的,都可以用两仪来说它们,两仪是相反的,但又相成,叫“阳变阴合”。所以阴阳或乾坤,是道之两种作用或两种功能。但如果把乾阳只了解为动辟之作用,把坤阴只了解为静翕之作用,这是逻辑的头脑,是直线的思考,平面的思考。周濓溪承继中国的易学传统,不是直线的平面的思考,而是曲线的立体的思考,这种个思考是有层次的,所以乾的动不只是动,坤的静不只是静。乾是动,它的动之中有静,坤是静,它的静之中有动。也就是从乾来看,乾本身涵有动静,从坤来看,坤本身也涵有动静。乾的动叫做辟,它的静叫做翕,坤的静叫做专,动叫做直。“夫乾,其动也辟,其静也翕;夫坤,其静也专,其动也直。”这是《易传·系辞》上面的句子,意思要这样了解才行。那么这种翕辟就是一翕一辟,就是一放一收,一进一退。以阴阳来说,“阳变阴合”,变就是开辟、创发,合就收敛、成形。以乾坤来说,乾德是“万物资始,乃统天”,坤是“万物资生,乃顺承天”,阳是生之德,坤是成之德,乾生坤成,总和起来叫做“生成”,乾生坤成就是阳变阴合,说法不同,意思一样,用这些术语句式来说明宇宙的创造的历程。

 

上节课有没有讲过本体论和宇宙论?有没有?太极,是创造之源,是世界的根据,体,是依据的意思,是本、是体,叫做“本体”。而阴阳二气,是道展现为造化功能,上承本体,下成万物,就是宇宙论。阳变阴合,调配多样,它就会形成各种变化,成就各种基本质素,而生水火木金土,所谓五行,这水火木金土五行的来源很远,是《尚书洪范》九畴中的第一畴。周武王平定天下之后,找到箕子,请教治国之道,箕子就说了这洪范九畴,所谓洪范,就是大法,治国大法;所谓畴,就是类,九畴就是九类大法。五行,为什么叫做“行”?古人注解说是“顺天行气”,其实就是阴阳二气的进一步凝聚,成为五种构成万物的“基本性质”。老子说:“万物负阴而抱阳”,万物都由阴阳二气所构成,都有阴阳的性质,细一点说,也可以说都有五行的特质。所以后来的人可以把五行的形式应用在许多方面,又加上相生相克的循环,于是构成一套解释的框架系统,各种内容可以往里边套用。

 

五行相生,是依木火土金水的顺序,一个生一个;而五行的,则是跳一个克一个。你们知道吗?从《易经》后天八卦图的顺序,也可以看出五行相生相克的次序。这左边是东方,代表木;这上边是南方,代表火;这样从木数到火,是相生,就是木可以生火,你看木材不是会燃烧吗?而火生什么?火生土,土的位置在中间。为什么说火生土?火烧了以后变成灰,也可以说地球刚出生的时候是一团火,后来就变成土了;土生金,金属矿物不是都从里挖出来,从矿物提炼出来的吗?所以土生金,这样解释也有一些道理的。而金生水,就比较麻烦,金怎么可以生水呢?(学生:金被火烧了,固体变液体,金生丽水。)固体变液体,这个讲法也不错,有的人看到早晨金属上有水珠,也可以讲得通,只要有个讲法都可以。但是“金生丽水”不是这个意思,“金生丽水”下面是对“玉出昆冈”,丽水跟昆冈都是地名,丽水指云南丽江,多金沙;昆冈指昆仑山,多美玉。如果“金生丽水”应该说成水生金而不是金生水了。然后水再生木,因为树木成长需要水。这样子造成正向的循环。还有相克呢,是隔代相克。再从木开始,木克土,树根一直往土里钻,所以木可以克土。土克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土可以阻止水,所以土克水;水克火,这不用说;火克金,火可以把金熔化;那么金呢?金克木,用斧头可以砍木头。这样相生相克的说法,大体是出于联想,也有相当的常识意义。

 

无极而太极

 

这个系统可以用在很多地方,尤其医、卜、星、相——中医、卜算、占星、相命——几乎全用五行系统来架构理论。譬如用在医学上,五行就代表五脏,它里面有自成体系的相生相克结构,有些时候讲得很通,有时候讲得不大通,因为自然界的东西非常复杂,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论,就可以讲尽,所以不要太过迷信。所以五行之道一直都还在民间流传,而很难成为一个学者的学问,一般的儒者是不讲的,即使医家最后也要靠临机应变,而不是死守五行理论。所以周濂溪用五行讲哲理引起后世儒者的质疑,认为周濂溪这些思想不是从儒家来,不是儒家本色,而是受了道家的影响,乃至于说他是受了神仙家,也就是道教的影响,因为道教的修炼都是用这套阴阳五行的道理的理论来做基础。

 

一般人就怀疑,这个周濂溪的《太极图说》学问不纯,从第一句话“无极而太极”就有问题。“无极”这两个字引起后来朱熹跟陆象山的大辩论,先由陆象山发起质疑,朱熹来辩护,因为陆象山说《易传》只讲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没有讲无极;而历来儒者也不讲“无”,这个“无”是道家的思想,所以他怀疑周廉溪的这一篇《太极图说》不是他做的,或者是年轻不懂事时做的。朱熹就来维护,认为无极是可以说的。这一段公案非常有趣。因为一般来说陆象山的思想高明,朱子性格比较实在,所以本来陆象山应该是支持无极的,而朱子应该是反对的,在这次论辩中正好相反。为什么正好相反呢?我在想,有可能是陆象山首先发难,而朱熹本来就跟陆象山过意不去,陆象山说对的我就说不对,他说不对的我就说对。整个看起来,朱子辩的是比较合乎周濓溪本意的,他解释说这个“无”是“无形无象”“无方所”而“不可称呼不可名状”的意思。老子的“无,名天地之始”的无,就是这个意思;无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无形无相之谓。朱熹也深谙此道啊,只是他平常不说,但到了论辩的时候,他是很明白的。所以赞成“无”,并不一定就变成道家。因为有无,是形式上的概念,大家都可以用的。学问的分别,是在内容,不在形式。所以,本来朱熹不应该赞成无极的,在这里赞成无极,本来陆象山不应该反对无极的,他却反对。其实不管赞同还是反对,他们都还是儒家,并没有变成道家,而虽然陆象山反对无极,朱子赞同无极,但他们的背后都还是自己那一套,本质并没有变。学问到了他们那个层次,其实说什么怎么说都可以通了。

 

再接下去看,阳变阴合而成水火木金土了,五气―就是五行―顺布,于是四时行焉,到有了四时春夏秋冬的运行,可见天地万物都生成了。四时收回来,就是五行,五行收回来,原来只是个阴阳,而阴阳本来就是太极,而太极没有别的,其本身就是无极,无极只是太极的形容。你说作文为什么要这样说两次?作者是要用这样循环反复的“文气”,来透露一种精微圆融的形上智慧。

 

然后再接下去就是对上文的分别解释,就好像《大学》的经传一样,先来一段总叙,然后分说,这是作论文的一个方法。“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五行各有它的性质,“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五行是从无极而来,无极的真理,无极的真实内涵,展现为二五之精,二五,就是二气、五行,阴阳跟五行的精华“妙合而凝”,在神妙的运作下凝聚为天地万物。“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如果得乾阳之气多的,就带有阳刚之性,得坤气多的,就带有阴柔之性。这里的男女并不限于人类的男女和动物的雌雄,而是泛指阳性和阴性的事物。“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这两句是《易传》的原文。周濓溪作文章有一个特色,常在文脉中直接插入经典原文,但因为义理通透,文气也相当顺适,不显突兀,不过,如果对经典不熟的话,读起来会很吃力。你如果知道“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出自《易经》,而从《易经》的背景了解这两句话,便会觉得很相顺,要不然忽然蹦出一句,就难免有突兀之感。“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二气就是阴阳,就是乾坤,二气相互调配,变化无穷,因而生生不息,变化生成了万物。接下去,从万物中再单提出人来讲“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得其秀,阴阳五行之气配合得最好,所以人心最为灵动。“形既生矣”既有人的形体样貌了,“神发知矣”又有人心的神妙作用,从他的心神能够发出“知”德——这个“知”,要读成“智”,因为“知”近代往往解成“知识”,但周濓溪这里讲的不是知识,而是“智慧”,孔子所谓“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的“知”,《论语》这个知,是知仁之知,不同于知识的知,所以我们读为“智”。周濓溪这个知,是知人之所以为人的“知”,不是一般知识之知,它是一种“德”,所以也要读为“智”。“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五性,就是用孟子的说法,仁义礼智再加一个信,本来孟子只有讲仁义礼智四性,因为从四端之心,向后推它的根据,推到仁义礼智,不能再推,于是说“此天之与我者”,天之所与我,就是“性”,所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是心,而仁义礼智,是性。心是性之所发,所发则坦然明白,孟子就从坦然明白处来证实人内心隐含的善性。而仁义礼智四性的基础是信,信者实也,真真实实的存在,所以信德就内蕴在四性之中,所以讲四性也可以,讲五性也可以。这仁义礼智信的本性在日常生活中和现实的生命交互感应,有时五性表现得好,有时表现得不好,为人处事,凡是合乎五性的谓之善,不合乎五性的谓之恶,这样就善恶分而万事出矣。在这个五性感动,善恶分万事出的诸多情况中,“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人极就是人生的最高标准,也就是人生的理想,圣人把人生的理想定在中正仁义,有了中正仁义的人生理想,其内心就专注而定静了。“主静”这个词语也惹来许多的质疑,“静”字虽然出自《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但一向儒者比较少讲“静”字,因为老子讲“致虚守静”,所以这个静字带有道家的气息;朱熹就换成另外一个字,说主“敬”,恭敬的敬,朱子解释敬字,说是“主一无适”。这两个主静、主敬要分开,周廉溪讲主静,那后来朱熹也可以说主静就是主敬,不妄动就是专一,专一就是静,所以静是主于一的意思。这两个意思到最后是可以相通的,但是用这个恭敬的敬比较没有毛病,比较不会被误解。

 

中正仁义而主静

 

伊川曾经讲过一句话被朱子所注重,“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这两句话是程朱学问的要旨,你要把握程朱的系统,可以从两句话进入。涵养就是进德之事,进学就是修业之事。人生读书求学只不过是“进德修业”两件事,“进德修业”四个字也出自《易经》,在乾卦文言:“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那么德性要怎么进?要涵养。涵养要做什么工夫?要用敬,做“专一主敬”的工夫。那你如果要学问增长呢?“进学则在致知”,这个“知”是从大学的“格物致知”来。程朱系统的格物致知,格者是穷究的意思,就是穷究天下的事物而明其理。事事物物皆有其所以然的道理,朱子说“统体一太极,物物一太极”,太极就是理,天地宇宙整个是一个理,事事物物也各有其理,所以朱子说“枯槁有理”,又说“阶砖有阶砖的理,读书有读书的理”,这是很有名的一个宣告。尤其用枯槁和阶砖来说理,说得更透澈了。我们或许可以承在成长中的树木,有它的理,但死掉的树枝都有它的道理吗?是有的,因为它死也一定有它的道理。铺台阶的砖头虽然地位卑贱,但总也有它的道理。为什么要说“阶砖有理”?古人讲学,常就就眼前的事物指点,所谓“切问而近思”,现在我手头上拿着粉笔,我就可以说粉笔有粉笔的理,就容易了解了。尤其枯槁阶砖,是一般人比较会忽略的地方,指出它也有道理,就可见任何事物都有道理了,这种讲学方法是一个技巧啊,叫做“每下愈况”。这是出自庄子“履狶”的故事:有人问庄子道在哪里,那庄子说道在蝼蚁,那人说,何其下也?道怎会如此卑贱呢?庄子改口说道在瓦甓,在砖头和瓦片上,那人说“何其愈下也?”怎么说得更卑微了?庄子于是说“道在屎溺”,那个人认为庄子简直“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就不跟他讲话了。庄子说:“市人之履狶也,每下愈况。”你看过卖猪的人吗,卖猪的人要去买猪,现在的猪是怕它不瘦,古代是怕它不肥,因为现在人脂肪太多了,古人缺少营养,所以猪越肥越好。那怎么测验这猪肥不肥呢?他不是去摸它肚子,也不是去摸它大腿,而是用脚踏踏小腿,如果小腿那个部分都是肥的,就可保证全身是肥的了。所以叫做“每下”,你越从低的地方看,“愈况”,越能够知道真实状况。所以你问我道在哪里,我就用很低很卑微的东西来说道就在这里,这样你就知道道无所不在了。那么朱子说枯槁有枯槁的理,阶砖有阶砖的理,枯槁有理,让你马上体会万物皆有它的理。如果说圣人有理高山大海有理,这还不足以说明道的广大,要连蝼蚁瓦砾都有理,甚至连屎尿都有理。可见万物都有理了。

 

“中正仁义而主静”,这几句话对宋明理学家影响很大,宋明理学家大体都教人静坐,陆象山也教人静坐,王阳明很明显的有一段时间都教人静坐以收摄身心。王阳明出来教学的时候,首先是教人静坐,先把心灵静下来,养出个端倪,静中可以生智慧;但静坐久了,又发现学生喜静厌动,心神怠惰;王阳明只好改用教法,倡导知行合一;直到后来,教法渐渐成熟,才专讲良知之教——阳明一生学问经过几个变化,所谓前三变后三变,这在后三变。前后是指龙场悟道前和悟道后。后三变是:主静、知行合一、致良知。

 

那么前三变呢?先是辞章,少年时候很喜欢作文、作诗,文人相会,吟诗作对,阳明的才气高,是个领袖人物,本来擅场高谈阔论插科打诨的他,忽然有一天想,此非圣人之道也,所以他跟朋友们说,以后不谈无聊事了,我要学圣人之道了。朋友都笑他,怎么可能?这么风流倜傥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收敛?结果第二天阳明就真的不苟言笑,大家以为他是假的,都在逗他,逗不起来,他一下就全改了。那追求圣人之道从哪里学起呢?他就想,应该找个路吧?他想到朱熹“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的教法,要致知先要格物,他就跟朋友说,圣人是可学而至的,我们从格物开始吧。朋友问要格什么呢,他随便看门外有几棵竹子,就说我们来格竹子吧。怎么格?阳明也不知怎么格,就叫朋友们竹子前坐着,然后去穷究竹子的道理,格了三天病倒了;王阳明说,你们这些人没有用,我来格,他就坐在竹子那格,格了七天,也病倒了。他觉想,圣人难做了,于是去学道、学佛、学打坐,一学就学得有境界,能前知。后来又觉得这也不是圣人之道,心中一直念着圣人之道,从年轻以来,格物致知的疑问一直在心中盘旋,这样念兹在兹,终于因缘成熟,在龙场大悟格物致知之说,成就朱子以来对格物致知的新说,影响整个明朝后半期的学术,一直到今天。所以前三变就是追逐辞章、淫于佛老,和龙场悟道。

 

而后三变,是自从悟道以后,教学法的三个变化,一是主静收敛,二是知行合一,三是致良知。所以这个主静的工夫就是静坐。那么静坐成为宋明理学家一个教学的要点。“程颐每看人静坐,便叹其善学”,不过静坐的教学法现在我们不传了。但是可以知道这个静坐跟佛教禅定是不大一样的,静坐的目的,就是要养出心性的“端倪”,也就是要深入体贴心性的本原;像阳明,就是要养出良知的端倪,养出良知的那个发现处,让良知比较容易呈现。不过照孟子的传统,这一步是不需要的。所以静坐应该不应该作为儒者修养的方式,是有待讨论的,不过宋明理学家确实有这么一个方法,而且这个方法是很重要的教学法,这个跟周濂溪这个主静立人极这个声明,可能有相当大的关系。当然周濂溪的主静不一定叫你静坐,这个主静的意思应该是指心灵的宁定,安宁而统一。后来程明道《定性书》说“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一种工夫圆融的境界,这样才是立人极。

 

“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这又是《易经·乾卦·文言》的句子,假如能够定之以仁义中正,主静,为人处事都达到人类最高的典范,就能够“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那君子修之吉,即君子修仁义中正主静之德就吉,小人违背了,就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这也是《易经·说卦》的原文。既然与天地合其德,人道通于天道,能立人极,也就立了地极,也就立了天极。天地人生道,以你言之,谓之阴阳,以质言之,谓之柔刚,以德言之,谓之仁义。“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这又是《易经·系辞传》的原文,原始反终,是形上的智慧,推原天地人生之始,反回其最终的目的。其实,始跟终是同一个意思,终是目的的,始是来源,而目的就是来源,所以原始反终,我们现在说追根究底,其实就是指你的生命透悟入形而上的世界,与天合一。生命不只是现实的生命,而有无限的意义,这样原始反终,便能知道死生的道理。知死生之说,就代表人的心灵通于无限。

 

《太极图说》是一篇形而上学的论著,证成形而上学,就能够冲破时空而有无限的体会,“知死生之说”就是代表无限的知,这个知不是知识的知,所以那时候是一无所知同时是无所不知的知,那是智慧之知,可以称为“形而上的智慧”。那智慧不是要人去算前世今生的命,也不是要人去探求生生死死的轮回,因为前世今生啊、生死轮回啊,也都还是在气化的世界中,还是属于形而下的事,还没有超越生死,还没有了悟生死,所以还不是这里所说的死生之说。这里的“死生”两个字,不可以理为现实的生出来、死去,现实的生死它可以讲到前世今生,讲到轮回,而这里的生死是一个象征的意义,代表一切的可知与不可知都如在眼前,“知死生”就是“全知”。最后一句“大哉易也,斯其至矣”,点出《易》学义理的广大。

 

好,以上是做一个读书的示范,怎么读一篇文章,做一个示范,以后讲课就不能这样细讲了。细讲一定是讲不完的,即使粗略地讲,也讲不完,只能挑着讲几章,最主要的是引领你入门,剩下来的功夫还是要你自己做。你们自己看书,有问题就问,其实我喜欢就着问题讲。好,现在给你们问问题,有没有问题?开学时叫你们看书做笔记,有没有做啊?你拿你的笔记出来看,有没有问题?这本《近思录详注集评》,每段后面都有注解和评论,评论引用朱子的话最多,因为这本书是朱子编的,朱子对于北宋周濓溪、张横渠、二程——程明道、程伊川,四家研究得很透彻,文献非常熟,其讲学常引用他们的言论,并加以申说,有的是弟子回答弟子的问,陈荣捷都把它编进来,对我们贡献很大,所以你们要连后面的评论都读。

 

【学生提问】

 

问:老师,二十二页的“对越在天”,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老师:“对越在天”,这是出自于《诗经·周颂·清庙》的句子,越,有“扬”的意思,对扬,即相对,朱子解为语助词“于”,所以对越在天,就是祭祀文王的人,向对着在天的文王之神。后人凡引用这句话,有对天地神明生起敬畏的意思。

 

问:老师,第六页讲“心统性情”,什么意思?

 

老师:“心统性情”这句话是横渠首先说的。这是在讲性、心和情三者的关系,心统性情大家都可以说,伊川朱子很喜欢引用,但是伊川朱子的诠释系统跟横渠的不一样。心、性、情是什么关系呢?先说什么叫性。这个性,讲得最简捷清楚的是《中庸》“天命之谓性”。或者也可以用《易传》“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或者用乾卦所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来了解,都一样。“一阴一阳之谓道”,一阴一阳是道的变化;朱子解释这一句话,特别交待说:“一阴一阳非道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这个交待很重要。一阴一阳不是道,阴阳是气,怎么会是道呢?阴阳不是道,那一阴一阳的变化本身也不是道,而是“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那能使得阳了又阴阴了又阳变化无穷的那原始根据,才是道,道以一阴一阳来显示它创造的功能,顺着这创造的功能,“继之者善也”,能够一直地一阴一阳的不停变化生生不已的,就是道的善德。而这个继之不已的善德也不是只有一直往下滚,形同虚无之流,它是会凝聚成就的,凡是有成就的地方,就是有生成的地方,也就是有个体的存在。不管是成就江河大地,成就动物植物,乃至于成就任何一个小小东西,成就万物,则万物都有它的本性、特性,成就什么物就有这个物它的性。

 

这个性当然是从道而来,从阴阳而来,所以性是天生、自然而生的意思。董仲舒说:“性者,天生自然之质也”。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性是从哪里来,性可以说是从道而来,所以性也属于形而上的范围。因此性是不能说的,性是不能质疑的,所以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也”,性跟天道是属于同一层次,都是形而上学的范围。“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意思一样,乾道变化就是一翕一辟,翕辟也就是一合一张,也就是一阴一阳。各正,正如我们说各得其所的意思,各个有各个自己的本分,守住本分叫正,所以万物有各自的本分,就是它的性。“各正性命”,各自守住它的性,有其性就有其命。这里的“命”,不是《中庸》天命之谓性的“命”,中庸的命是在性之上,是形而上的命。这里“各正性命”的命是在性之下,是属于形而下的。像老虎有老虎的性,于是有虎的命,狗有狗的性,于是也有狗的命。狗的命是什么?就是看门。现代的狗还有另一个命,就是被当成宠物。“各正性命”也是从气化以后说的,与“成之者性也”的性是一样的意思。“天命之谓性”的命与这个“各正性命”的命是不一样的意思。“各正性命”这个命是性成了以后的命,在现实中的命;“天命之谓性”的命是从道而来的命,所以“天命之谓性”的命是形而上的,“各正性命”的命是形而下的。凡是从性以下都是形而下的,从性以上都是形而上的。请注意:这个分别很重要,如果懂得这样的分别,就可以读哲学。不过,不论形而上形而下,总之是“不知其然而然”的,是“天生自然”的。对人生的了解,对人的价值的了解,首先出现的观念就是性。所以讨论人性是什么?人性从何而来?这是人生教导的第一要义。你先要了解性,所以《中庸》要讲人生的大道理,先从“天命之谓性”讲起,告诉你性的来源,从而才能开出实践的路,所谓“率性之谓道”,但人并不一定都能率性循道,所以要施教化,以回归于道,所谓“修道之谓教”。你通过教来让人修人生之道,那什么是人生之道?要率天命之性,率者遵循也,遵循人的本性,才是人生正道。那性从哪里来?从天之所命而来,这是《中庸》的讲法,三句话把人生讲透了,很清楚的。要了解人生先要了解性,但是依照孟子的讲法,或者依照孔子的讲法,性是不可说的,所以“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而孟子因为好辩论,尤其跟告子辩论,告子一直在谈人性问题,孟子也跟着谈人性问题。告子讲人性是“人无分于善恶”,孟子一定要主张性是善的。刚才讲过性是不可以说的,因为它属于形而上的范围,你一开始讲它,甚至一开始想它,你就已经在它里面了,所以你不可以再去规定性的意义。不过我认为孟子主张性善,是可以说的,不但可以说,而且还是不可质疑的,因为他是有相当清楚而坚实的理由的。告子说性是无善无恶,是可质疑的,因为没有清楚而坚实的理由。甚至如果有人问耶稣,人从哪里来,耶稣就给你一个答案,说是上帝所造,那也没有清楚而坚实的理由,如果有,只是宗教的情怀,凡属于宗教的,是不能跟他辩的,因为宗教观念的建立是信仰的,不是理性的。古今中外,只有孟子说性善,是可靠的,虽然《中庸》说的天命之性,也是善的,但《中庸》的说法并不那么可靠。

 

为什么说天之所命是善的?这个要稍微解释一下。要先了解“善”是什么意思,善如何规定,才可以知道为什么天之所命一定是善的。因为善的意思其实就是天之所命的意思。天之所命跟善是等同的,解释善要从天之所命这一个地方来解释才能够完全了解善。康德哲学就是这样解释善的。什么叫做善?就是什么叫道德?康德解释道德的定义是,“从善意而来的行为”。那什么叫善意?善意是无条件的意志,它发出无上的命令,这种意志叫“自由意志”。无条件的自由的特色是普遍而必然,普遍的必然的东西,不存在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开诚布公”吗?就是程明道说的“廓然大公”,就是全部心灵都是公心而不杂有私心,私心就是恶,公心就是善。那公,要公到什么程度才算是真道德?它是无止境的,要公到完全地普遍、客观、必然,说普遍客观必然,那境界不就要达到与天同在吗?其实就是与道同在。这样子以道的圆满来规定善,就好像基督教,以上帝的圆满来规定人的正义,人要服从于上帝,因为上帝才圆满。任何的善都要以圆满来做为它的最后依据,而圆满必定是形而上的观念了。

 

“天命之谓性”,你如果率这个性,这个道一定是善道,一定善,因为你去除了现实生命的干扰,你的生命就无限了,无限的生命当然是善的了。从合乎天命之性来规定善。而不是你做一些好事,给人一些有利益的结果,不是的,如果这样规定善,都只是现实的、功利的。所以规定善的最后的标准是无限的心灵,无限的心灵就是与天地合其德了。所以天命之谓性,这个性叫是善性,率此天命之性而行的善才是真正的纯善,最高的善。但是孟子是不是这样讲性善呢?不是,孟子从心善讲性善,从四端之心讲性善,所以从心讲性。心和性的关系牟先生说得最清楚了:心是动态地说,是活动地说;而性是静态地说,性是存有地说,活动,是它就在这里,在我的察觉里;存有就是它在那里,在那里存放着。孟子并没有先去讨论性是善还是不善,还是无善无恶等等,先不讨论它,因为它不能讨论。但是你的生命是活的,它在现实中随时活动着,而这活动除了生理的活动、心理的活动以外,还有一种活动被孟子注意到了,就是道德的活动。道德意识的活动,孟子专门从这里讲心,又从四个方面“指点”,称为“四端之心”。这所谓心不是心脏的心,而是指心灵的活动,就是我们的意识,生命的活动而让你感受得到,那一种活动力叫做心。而你能够感受得到,它真真实实的让你感受到,它还真真实实地表现出来。那个感受得到表现出来的真实性,叫做情。情者实也。如果进一步从这种生命真切的道德意识反省,它何以可能?也就是这四端从哪里来?它必有其根据,那根据再也没有来由,于是说那是“天之所与我者,是我固有之也”,它本来就存在在那里,那岂不是人天生本有的“性”吗?。这就是心、性、情的意义。注意!这理论很重要啊,这是一个大系统,“心统性情”可以了解为心通于性和情。心往上走是性,往下走是情,可以从心上来统合它们。所以我们首要把握的是心,情只是说心的实在性,心的切实表现,心的自我切实的察觉,所以情可以统于心。而性本来就不能够说明。所以孟子是从心来推论性,由于人的道德心,推论人的道德性,也就是“以心善证性善”,所以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尽心才能够知性。所以要从心来把握性,从心来把握情,叫心统性情。《中庸》的开头三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从这样的体系讲道德,是“从上面说下来”,而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则知天矣”,是从下面讲上去。从上面讲下来,像是一种“规定”,但如果对“天命”不能有清楚的把握,则道德的真实性建立不起来,而“天命”是不可知的,所以,在学理上,那种“规定”就会被批评为“独断”。而孟子是从心讲起,甚至是从情讲起,这是立基于人人的当下自我觉醒自我承当,这样说道德,只要一念自反,则心善性善一起成立,确切而不可置疑。

伊川跟朱子虽然也说“心统性情”,但只是形式地讲,形式地讲就是理论的架构,把性摆在形而上的位置,而心是在现实中,活动的结果叫情,这样一个结构,性在上,心在中间,情在下,用心来统合性跟情。从架构的样子说,这当然是合理的,但这只是架子的合理,形式的合理,各种不同的内容都可以采用这个形式这种框架来作说明。不过如果深入到内容,则心、性、情三者关系,就有两种了解法,一种是从上到下的了解法,一种是从下到上的了解法;第一种了解法比较简单,先提出性,刚才说性是形而上的,紧连于天命,天命本来无所谓善恶,性无所谓善恶,但是依照人间现实的道德实践,把合于天命者谓之善,所以天命必是善的,性也必是善的了。说到天命无所谓善恶,性无所谓善恶,这层意思不好了解,容易被误会,需要说明一下:说性无所谓善恶,一来是因为它本不可说,二来是因为性是善恶之所以为善恶的标准,合于此谓之善,不合于此谓之恶,所以在这里也可以说它是善,也可以说它不可以善恶论,“不可以善恶论”的另一种讲法,叫“无善无恶”。

 

但这不是告子的人性无善无恶,告子的无善无恶是对人性,你不能说它善也不能说它恶,反正无所谓善恶,是可善可恶的,是随着环境变化而变的,随着习性而变的,反正善恶是无定准的。告子的无善无恶完全从人的现实面来看人性,这时的人性是驳杂的无定准的。而我们说无善无恶的另外一个意思,不是从现实看人性,而是超越地看人性,那人性是纯净的,是一定的,只是它不可以善恶论,它本来就是善恶的标准,那不可以善恶论,是善恶的标准的纯善,所以王阳明说“无善无恶,谓之至善”。阳明的良知四句教第一句不是“无善无恶心之体”吗?阳明有两大弟子,一个是钱绪山,一个是王龙溪,钱绪山是大弟子——阳明本来有一个更大的弟子,徐爱,是阳明比较早期的大弟子,而且很聪明用功,王阳明把他招为妹婿,本来是要传道给他的,但是不幸短命死了,所以大家都把王门的徐爱比喻为孔门的颜回。后来以钱绪山和王龙溪为两大弟子。王龙溪比较高明,王龙溪一听“无善无恶”,就领悟了它的意思,并且还从这心的无善无恶,推到意、知、物,都是无善无恶的。钱绪山再用功了许多年才领会到“无善无恶,谓之至善”的道理。

 

所以性是从天命而来,那么它是善的标准,合于性就是善。性是善,也可以说成,性是理,是道德之理。这是大家都不能反对的。而心呢?心已经落到现实中,对照性是理来说,心是属于气。用理气来分两界,理属于形而上,气属于形而下,叫做理气二分,程伊川和朱熹就是理气二分的代表,既然心属于气,情也是属于气了。理是超越的,气是现实的,理是纯净的,气是驳杂的。心既然是气,是现实而驳杂的,那么情也是形而下的现实的驳杂的。这样虽然程朱也心统性情,虽然他也赞成这样说法,但其实呢,心只能统情,不能统性,因为心是落下来的。牟宗三先生说:心往下落,心的道德意义就减杀,所以心是要被限制的,用什么来限制它,用敬来限制它,因为心不干净,要用敬来调理它。凡是心之所发都是人欲,所以要做“去人欲”的工夫,你才可以“存天理”。敬就是要人收摄其心以上尊天理,所以说“涵养须用敬”,他的心统性的意思是去尊敬性,去认知性的理而从之而行。你看,这个解释系统和孟子是很不同的。虽然朱子也读《孟子》,也注解《孟子》,但朱子注到《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一句,说“人有是心,莫非全体,然不穷理,则有所蔽而无以尽乎此心之量。故能极尽其心之全体而无不尽者,必其能穷夫理而无不知者也。”照刚才我们讲孟子的心性论,本来孟子的意思应该是尽了心,就能够知道性。尽心在先,知性在后。但朱子这样解释,所以能尽其心,是因为知了性。反而是知了性,才能尽其心。所以又说“以《大学》之序言之,知性则物格之谓,尽心则知至之谓”,《大学》既然说“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总之,是知性在先,尽心在后了。性在心之上,因为心自己不是善的,心是属于气的、驳杂的,所以道德要以性为标准,心要认知性,要遵照性中的理而行。这样,心统性情的统,对性,不是真正的统,它是去知道或者去服从,以心可以服从性这样来统性。所以牟先生批评朱熹的道德是他律道德。

 

第二种心统性情的意思,性是一种存有,静态地说,心是一种活动,动态地说;而性是从超越面说,所以心和性虽没有界线,却必须从心开始说,因为我们人类只能够从活动的地方认识自己,所以孟子先说心。而《中庸》先说性,朱子也先说性,以性为标准,因为性即理,代表道。孟子虽然先说心,但孟子的心不是血气之心,也不是心理学的心,是道德心!现在先不问道德的心从哪里来?而是去感受道德心自我的发现,称为“呈现”,从生命的活动处来体证善的意识或善的意志,这个善的意志,康德称为自由意志,就是无限的意志,为什么?它能够冲破现实的限制,没有任何条件可以限制它,它是超越的,纯净的的,纯善的意志,不是为任何条件所激发的意志,为有条件而生起的意志就不是所谓善的意志,它就不是无限的意志,而是有限的意志。所以这超越的心所呈现的意识是自由的意志,是自发的意志。然后再进一步探求这所谓自发从何而来?因为既有四端之心理当有四端的依据,你要不追究也可以,你要追究,就把它寄托在仁义礼智之实体上,而称它们为“性”。所以孟子是从心说性,即心证性。说性,是虚的说,心是实的说,所以心善是实的,性善是虚的,是由心带出来的。所以从心善说性善,心之善是当下自觉,当下肯认的生命之真实,道德是自发的,是自信的,自悦乐的,这样的道德就是所谓的“自律道德”。情既因心而真实,性也因心而真实,这样心统性情的统,不是都真统了吗?所以孟子系统不先说性,《中庸》、《易传》系统先说性,这个是两种说法不同。当然,《中庸》《易传》系统与朱子又有不同,《中庸》《易传》到最后还是通的,而朱子则原则上就不能通。这很细微,要知详细,请看牟宗三先生的《心体与性体》,先看综论部就可以明白了。总之先说性是从上面压下来,先说心呢,是从下面通上去。那么请问你现在来分辩,假如要成立一个道德学说,是中庸《易传》系统比较让人信服呢?还是孟子系统?不错,孟子系统。所以孟子了不起。因为这样说不是明明白白吗?从明明白白的地方说起,这也是康德批判精神的一个特质。

 

康德想要把哲学建立在不可质疑的基础上,所以都从你眼前知道的事讲起,你眼前有经验和知识,我就来问什么叫知识,你眼前有道德观念,我就来问什么叫道德。而康德这种论学方法,其实也有所本,因为自十三四世纪以来,所谓文艺复兴,带起理性主义,他们最后要问一个问题是,我们的学问可靠吗?问学可靠不可靠,一定要问他的基础可靠不可靠。所以自古以来往前讲了那么多学问,现在应该回头过来,问一问学问的基础在哪里,因为你的基础如果不可靠,你讲那么多全部都是虚假的。我们要把学问的基础定在非常清楚明白的地方,笛卡尔就首先做这个工作。所以笛卡尔先问:人是什么?或者说人性在哪里?真的有所谓的我存在吗?最后的结论是“我思故我在”。人真的是存在的吗?是不是在做梦?这一点如果不先说清楚,那你所有学问也可能都是在做梦。所以他提出“我思故我在”的说法,让你不可以再问这个问题,因为当你问这个问题时候,就证明你是真的存在了,要不然你怎么会思考呢?他用这样的论点来堵住怀疑者的口。像这种追根究底从最基础的地方做起的学术方法,也影响到康德。康德是十八世纪的人,而早在两千年前,孟子建立道德学说就走了这条路,走这条路才是建立哲学正确的路。况且康德的道德哲学只是哲理的分析,比起孟子来,还缺少了对“本心”的体证。有关这些,请大家看牟宗三先生《康德的道德哲学》和《圆善论》。

 

如果从“天命之谓性”建立道德理论,是会令人起质疑的,但孟子从心善说起,你就不能质疑。只要你承认你有怵惕恻隐之心,孟子道德理论的全套就可以全部建立起来。因为一怵惕恻隐,你马上会体会到它的无限性,这种心的动念的无限性,它这一念,就可以说到尽心、知性、知天,可以说到内圣、外王,可以“十字打开,毫无隐遁。”而且就开出一个形而上学,叫“道德的形而上学”。所以心统性情,有实的统,有虚的统。伊川跟朱子是虚的统,孟子是实的统。这样了解了吗?这位同学问到这个问题很好,因为是个大问题,所以今天不惮其烦,反复地讲,其实懂了就懂了,义理都相通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要一面读书一面思考,一面思考再一面读书。好,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谢谢各位。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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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财贵,转载自:《王财贵65文集》第三辑《儒释道西》。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与教育思想,请关注文礼书院,或购买正版《王财贵65文集》进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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