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话〕书院开学一周年讲话（文礼书院）

主讲：季谦先生（王财贵教授）

时间：2014年10月15日

地点：文礼书院

各位同学，大家好吗？

嗯，看大家气色都很好，尤其有一种向学之心渐渐地发露于外，所谓“诚于中，形于外”，这是可以感受出来的。虽然我们不讲宗教，但是宗教徒说所谓的气场，渐渐地也可用科学仪器所测量出来。我们这个教室自从文礼书院开设以来，今天刚好满一年。这个书院是从古以来所没有的。古人的书院，最先是藏书的地方，有藏书就有人读书，读书让人开启心性、充实学问、提高见识。有了心性的开发、学问的增进、见识的成长，就会有一些心得，也会有一些疑问，有心得有疑问，大家就可以互相讨论、交流，这个就是所谓的讲学。

所谓这个“讲”啊，是《易经》兑卦所说的“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的“讲”。本来讲学是互相讲的，当然有些人见识比较广，心得出较多、学问比较大，那就可以主讲，以先知觉后知，这就是所谓的授业、解惑。而讲学、授业、解惑最重要的是要讲道、传道，古人的学问以“道”为主，为学必求见“道”，成学必需有“道”。大家来这里读书，我们号称书院，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让大家从讲学进到讲道，将来也能够传道。什么叫做“道”，真是深远、难言，要自己心有所会。这样说来，古人从藏书读书的地方，演变成讲学论道的地方，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他们大体是自修成学，然后才开始讨论的。这一种书院的风气，肇始于唐朝，大盛于宋明，延续到明清，民国开国以来，便渐渐没落，乃至一百年来，几乎荡然无存。如果书院是讲学论道之所，那么，书院的没落，其实也象征着“道”的没落。

在这个时代里，不仅书院没落了，学堂也没落了，甚至古人读书求学的方法也没落了。我们重新发起读圣人之书——读经——的教育方式，读经是打基础的教育。在古代，读经是在学堂，所谓私塾里完成的。从童蒙开始读经，稍稍成长之后，就开始解经。学会解经之后，就可以离开学堂，开始自学，以求博通，自学以后，就像刚才说的，自学以后有心得，有疑问，于是相聚讲学，就是书院。学堂和书院的传统已中断了将近一百年，在这一百年之后，我们提倡私塾的复兴，各位就是从这一波新的学堂、私塾用了几年的工夫打下了读经的基础出来的。我规划的这个“文礼书院”就是为了接受像各位这样子已经有深厚基础的同学而开设的，让大家聚在一起做进一步的学习。

但是大家要知道，以你们的年龄、学问，只能够说“向往于学、向往于道”，还不可以自以为就能够“讲学、论道”。因为大家只有读经的基础，还没解经，你们还没自修，还没有博通，所以，只是在“中度”的培养阶段。因此，我为我们这个书院下个定位，就书院本身说，我们书院跟古人的书院，向往目标是一致的。但就学生来说，你们的年纪，你们的学问，当然也包括主持人——我的品德学问——我们都还差得很远，实在有愧于“书院”之名。不过呢，这个时代的希望，就在像你们这样的同学的身上了，因为天下真正读书的人是不多的，能够有扎实的基础的人是更少的。而有了读书的基础，能够向往于道，有历史文化担当的，那更是稀有了，所以我们这个书院是特别的。而这种特别的书院，要有特别的教育模式。这当然不是一般人能了解的，但是你们要自己了解，自己了解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在做什么。你们首先要自觉，其次要自修，再其次是要有志——有“志于道”的志。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老师，我自己都不敢说是大家的老师，我们只是共同勉励“向学志道”。

这一年来，我看到我们同学虽然在身心方面难免还有一些起伏，还有一些摇摆、动荡，但是我自己常常警惕自己，并且常常期待各位，不要忘了你的“初心”，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管你在志气上、在心理上，甚至在身体上、环境上有什么样的犹疑、挫折、不适，希望大家要常常记住：“不远复，无祇悔”，这是人生最大的吉祥。我们要用我们的生命尽力地保护这个吉祥，要为自己原初的理想，为大家的书院，保护这种吉祥，创造吉祥，把吉祥带回你的家里，将来所谓修身而后家齐；带向社会，家齐而后国治；带向世界，国治而后天下平。这不是空想，更不是妄想，这是每一个人的心灵中应有的实在感，这是真实的学问。你如果能够以你的真心与这种学问相应，那你的学习便是一种可喜可悦的受用。

大家可以回想一下，你一年来一定多多少少有一些感受，当你的心灵与“道”相应的时候，就是生命奋进不已的时候，那就是你人生很愉悦很畅快很幸福的时候，乃至于有一种“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的无限感，有与天地同在的体会，这就是道之所以为道的特色。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道虽然在天地中，但是你不去体贴它，它就远遁在千山万水之外。你体贴它，它立刻就从你的心里涌现出来。你们多多少少一定有这种感受，感受越多越深的人，你就知道对得起你自已了，对得起你父母几年前就要你走学堂书院这条路的决定了，而且在那一瞬间，你也会知道你将不辜负我的期待了。希望大家常常有这种感受，自勉自克，进学不已，一切的游移摆荡，很快的就可以回归正道。心里从挂碍、烦燥、不安，很快得到清明、定静、喜悦。希望大家以道自勉，以道共勉。我们同学中有的年纪比较大，有的比较小，有人背书比较多，有人比较少，有人读杂书多一点，有人少一点，有人生性比较勤奋，有人生性比较怠惰，有人外向，有人内向，这些不同，都应该把它当作多彩多姿的世界来看，只要这个同学不是存心使坏，相信他只要在这个环境中，半年，一年，他会成长的，会进步的。大家都要互相体谅，互相帮忙，每个人在尽自己的本份之外，“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多协助他人，多为我们这个团体做一点事，大家都如此想，我们自己幸福了，我们也把整个幸福带给书院。

将来书院的同学会越来越多。这一年来，我们多了几位，也少了一两位，天下的学堂，知道我们书院开办了，一直打听我们书院同学的学习状况，许多家长也在默默关注，知道我们书院这一年间，学习的状况良好，都有长进，你们成为模范了，大家都向往着我们的书院。你们是第一期的学生，现在有许多人都在外面等着，他们要把三十万背完录像才能进来，你们要做好模范，不忘初心，志道向学。每个人先完成自己，对得起自己，然后对得起后来的人，结合几十年几百年书院的努力，希望能对时代历史负一点责任。

最近几乎有两个多月我都不在，但我一直从各方面来打听关心你们。我知道两个月来，也有一些事情不很如意，但是很快的我们同学因为自治的能力越来越好，所以许多的不顺畅很快就回归平常，听说我在欧洲的一个月大家的表现是这一年来最好的，我很高兴。我在外面，纵使在那么远的地方，也有好多人问起书院，我都说你们很好，确实你们已经是最好的学生了，每个人都有进步，我是很满意的。希望以后每个人都能再进一步。工夫是越做越细，从外在的不顺畅不如意，渐渐地反省到内在，从粗的过错一直到细的过错，从要非常地努力克制改善，到有如颜回一样，“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才动即觉，才觉即化”，你们一定要向往这个境界，这样子我就不用太操心了。

今天行“开学礼”，所以，我就讲一些比较严肃的话。但是这都是真心的，每一句都是实在的，希望大家听到心里面去，而且要放在心里，念兹在兹。我要再次恭喜各位，你的长进，你自己都知道，大家也都看到了，希望在以后的一年里，我们共同约定的，还没有背诵完的，要完成包本录像。已经背完的人，你的功课可以随时跟我商量，每个人按照自己的能力程度奋发向上。

今天我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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