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谦先生:道家义理兼论佛道之异同——儒释道西四家的基本原理(三)

道家学问虽然是很高明的学问,但每个人也都可以做,而且都要做,它关系到你每一分每一秒的生活,直到成圣人。纵使老庄不是圣人,但他们是大智慧者,他们看到圣人的境界,他们向往于圣人,他们希望世上出真的圣人,这是从古以来的定评——老子不是圣人,庄子不是圣人,但是他们看到圣人的境界,所以他们是智者。智者就是能够知道圣人的人。


目录

 

        一、人类所有学问的总根源(含视频)

        二、佛家释意

        三、道家义理兼论佛道之异同(本章)

        四、儒家的学问(含视频)

        五、面对西方文化一一新儒家的三大志业

 

注:本文原演讲视频总长为198分钟,分为上下两集,分别放在第一章和第四章正文上方。


 

三、道家义理兼论佛道之异同

 

接下来我们讲比较难了解的一个家,叫做道家。道家不容易了解,乃至于比佛家还不容易了解。你认为你了解道家吗?很少人敢说他了解道家,说他了解的人,可能都不算真的。一提到道家,我们马上升起一个观念叫做——高明。既然高明,你怎么敢说你了解?但是告诉各位,正因为它高明,所以我们就容易了解。为什么?因为它只有高明,所以就容易了解。

 

道家的学问有一个氛围,就是让你觉得它高明,高明用老子的语言来讲叫做“玄”,一个玄还不够,还要“玄之又玄”,那不是更难了解吗?道家为什么要讲玄?为什么要讲这么高明的学问?因为人生不得不高明。假如你正在走向人生之路,假如你正在走向实践的学问,假如你正在想在你的生命的路上,提升你的境界,乃至于达到最高境界,你就不得不高明起来。所以任何人都要有道家的智慧,没有道家的智慧,你这一辈子白活了,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有境界的人,你不能去完成你的人生,你的人生是残缺的、是庸俗的。道家从哪里讲高明?难道直接讲高明吗?道家也是相当有智慧的,而且也是悲悯众生的人,他不会一下就讲高明,他也是从人生的切实感受说起。人生有哪些切实感受?就是高明的相反,所以要了解道家,重点不在高明、道家的最重要的观念是庸俗,人生太庸俗了。庸俗在哪里表现?当然,道家的基本观念不是佛家的苦,道家的基本观念叫做“执”、执着的执。执着让你的生命境界不得长进,人生无处不在执着中,一执着就让你挫败,即使成功,也是失败,何况一定失败,没有成功,成功也是假象,很快便会失去。所谓“执者失之,为者败之”,执着首先让你感受到的是你不畅快,叫做不自然。道家认为,人生本来是自然的,因为天地本来是自然的,所谓“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天地不可以执着于它在生万物,不可以以为它生万物就如何伟大,这样的天地才真的伟大,才能永远持续生万物,假如天地执着于生万物,他立刻就自己堵死了。天地就是我们效仿的对象,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什么叫做道?道就是“自然”。你生活中一刻的造作,一刻的矜持,一刻的执着,你就一刻的不自然,照庄子讲你就被限制,不逍遥。被谁限制?被自己所限制。大家不要认为自然很简单,请问你自然吗?我告诉各位,难。像我演讲已经超过一千场,我演讲都不敢说我能自然地讲,今天是比较自然的,因为大家今天也很自然在听我讲。随口而出,正中道理,这叫自然。我不敢说我有这样的境界,但是一个演讲者必须有这样的境界才是最高明的演讲者。

 

还有呢,人生执着的表现可多了,你对朋友友善,什么叫友善?你怀着一颗将来会不会报答的心,你就不自然了,因为你“有心”。什么叫做有心?你有另外一个心理在做你为善的条件,在牵引你对待朋友的善,结果你的善就不是纯善。你想要表现给朋友知道,你想要表现给旁人知道,至少你想要表现给自己知道,知道我现在在对朋友好,这种不必要的挂心,叫做“附赘悬疣”,好像身体上长了一个瘤,这个瘤是多余的、要割掉的。各位,我们的人生有多少多余的东西?那些东西是要割掉的。但怎么割掉?不容易。所以大家都知道,为善不欲人知才是真善,为恶又恐人知就是大恶。各位,你平常有为善的心吗?你为善的心的旁边有一种想要人知,乃至于想要自己知的这种“附赘悬疣”吗?如果有,那那一点上,叫做执着、叫做造作、叫做有心、叫做有为,这样就不自然、不合道,于是你就不逍遥。还有,你孝顺父母吗?你能够发自本性毫无造作地孝顺父母吗?如果能,恭喜你,恭喜你的父母,他得到一个孝子;也恭喜你,你的人生是坦荡的,光明的;如果一面行孝,一面记挂着你的孝行,你纵使是在行善积德,你的生命依旧是扭曲的,不可爱的。所以人生要坦荡、大方、开朗,忘情,忘情而为,无所为而为,无条件的自然而为,叫做“无为”。

 

“无为”是老子一书的核心观念,也是道家的看家本领。无为从哪里来?它从对人生都在有为当中的反省开始,从有为中超脱出来而成。而老子、庄子所反省的人生的有为,是告诉你到处都是、随时都是,一分一秒,每一个地方,你都在有为当中。人生可怜,你的生命有多少的元气可以让你这样耗费?你的人生不就在不需要的地方费了很多心血吗?你人生还有多少真实性?你的人身还剩下多少精神可以追求你正面的价值?所以老子和庄子对我们纷扰奔驰的人生起了无穷的悲悯。老子、庄子对人生的悲悯不下于释迦牟尼佛对众生的悲悯。我们人生太可怜了,都把精神耗费在不应该的地方,你照顾了什么面子嘛?老子这样问你。你为什么不坦荡一点、为什么不大方一点,为什么不自然一点,为什么不逍遥一点?你没有学问,为什么怕人家知道你没有学问,为什么又表现得很有学问的样子,被人家识破了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莫名其妙!人生就在莫名其妙中过了一辈子。大部份的人一生只是食色性也,就在庸俗中过一辈子。有人有一点工夫了,可以不去追求不必要的东西,可以从食色性也的生理欲望中解脱出来,是已经了不起了,但是面对社会的权势富贵名闻利养呢?何人不起希冀贪爱之心?有能力的,狠狠争来,没能力的趋炎附势,其实都是为了满足一时心理的空虚而已,殊不知那是越追求越空虚的。如果有人也能看破红尘,不玩心理空虚的游戏,但道德文章学问思想呢?那可是人生价值所在,怎可不追求不表现呢?但怎么追求怎么表现呢?有学问就要摆出一副有学问的样子,你摆架子就要端起来,越有学问的人,越有地位的人端得越辛苦;还有有理想的,有见识的,有品德的,有思想的有这个主义那个主义的,就要在人间显摆,就要在社会推行,见了风就是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皆以其有为不可加,人人都是天下第一,都以为是在救国救民,而不惜牺牲一切,这叫“意念的造作”。那执着是很深的执着,很细的执着,更难解除。一般的酒色财气容易解除,但你的名声、地位、功劳、善行、见地、思想,是很不容易忘怀的。所以道家的功夫就是一个“忘”字,老子用“致虚极,守静笃”的工夫,追求的境界是“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要放下自我,才能如实的窥见人生以及天地的真相,叫做“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其根,就是归于道,归于自然,你的心灵归于道了,眼前的一切就都归于道;你的心没有归于道,你把它端起来提起来,你的世界总是许多的颠簸许多的不安然、不顺畅。但你要顺畅,是当下就可以顺畅的,你不摆架子、你坦然,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人家误会也没关系,人家不了解也没关系,你当下就坦荡了。你把自己放开,不要自以为是,以天地之心为心,以百姓之心为心,那么天下的价值就不只在你这里,而是到处开放,欣欣向荣,同归于道。这样,万物才能自由地成就,虽然不是你去成就,也算是你成就了。就这么简单。

 

虽然这么简单,你做得到吗?所以有一次程伊川问弟子谢上蔡近年来做什么工夫,上蔡说,在去掉“矜”字上颇有得力。本来我们人类以为去掉忿字最难,或者去掉欲字最难,为什么?人人都要保护自己,于是与人隔阂,对方有所冒犯就一定要发火让对方知道你的厉害,这叫怒;去掉怒很难,古人说怒字如火可以燎原。而欲字如水,可以淹顶。所以首先去欲,然后去怒,最后还要去掉“矜”,矜的病轻一点,就是矜持,紧张,洁癖,不放松;病重一点,就是骄吝,摆出一副高贵相、庄严相、不可冒犯相、颐指气使相,一般人去掉欲、去掉忿就很了不起了,有的人还没有甚至还不知道有个“矜”字呢,如何解除?谁会矜而需要去掉矜呢?越高学问的人,越做善人的,越有修持的人,乃至于所谓的圣人。他如果自以为是圣人,就不是圣人了,漂亮!这句话厉害!你如果是圣人,而自以为是圣人了,你认为天下就该照我的话去做,这也是执着,而且是大执着。所以圣人要无心,老子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圣人不可以领导百姓,古今中外有哪一个人出来领导百姓,就是民族、国家的祸害;谁替自己立铜像,那个铜像迟早要被拆掉的,纵使是斯大林、纵使是拿破仑、纵使是亚历山大。老子说是“功成而弗居”,功成而不居功;“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你不居功,你的功劳成就才能永留存于天地之间,因为你的功才比较不会有害处。所以谁自以为是圣人就是最大的执着,老子所要去掉的最后一个关口,就是自以为是圣人的“圣”这个字,所以说“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看到这种句子,你怎么了解?不要圣不要智、不要仁不要义,难道要为恶人为愚人吗?当然不是。老子以及庄子讲话的方式与一般常理不同,他们耍聪明,他们站在“第二序”讲话,他们不是实话实说,而是反省的语言。反省什么呢?反省“工夫”的带累。“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不是“实质地”不要圣智仁义,而是“作用地”不要“执着”于“圣智仁义”。圣智仁义要不要,不是老子庄子的事,不是道家要管的,是儒家要管的;只是儒家管到这里,道家说,你管到这里,你叫我们圣智仁义对不对?儒家说对。老子说,我告诉你,你叫我们成圣智仁义,你就是在害人,一个人听你的话,他就成不了圣智仁义。这是老子的智慧!

 

这个智慧不是很伟大吗?不是很高的智慧吗?所以说道家高明,因为道家跳上一层说话,他们站在儒家的肩膀上说话——你如果连圣智仁义的能力都没有、连圣智仁义的工夫都没有、连圣智仁义的境界都没有,还讲什么老子、庄子?讲什么道家?读《老子》《庄子》干什么?所以不要随便读《老子》《庄子》,因为你还不够格;奉劝一般人不要随便谈道家,因为你还不够格。道家是何等的学问,谁来谈?所以道家的书,每每讲的都是圣人,讲的都是天下,讲的都是古之善为道者,道家本来是给圣智仁义的人做反省用的,所以我称道家的学问是“为大贤立法”,让将成圣的大贤者,做放下自我方能超越自我的工夫。当然,我们一般人如果想让自己稍有长进,也可以借光用一下,也是很有益处的。本来,一般人如果好好做个人,就是心里一直念念叨叨,今天做了什么好事,成就什么学问,虽然境界太低,但社会上人人能够这样子已经不错了;要叫你有了品德有了学问而不挂在心上,门都没有。尤其进德修业越高的,随着而来的执着越深,越细,越不容易自我解除,何况如果得到大家的赞赏,更容易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如果在这个关口上,能有道家的学问从旁质疑,一下看得开、放得下,岂不也好?。所以道家的学问也并不一定贤者圣者才需要,任何人在日常中也都需要,希望你身边随时要放一本《老子》、一本《庄子》,随时拿起来读一读,像一面镜子一样,每天你都会自惭形秽,发现你竟是这样的小气,这样无聊。

 

所以说,道家学问虽然是很高明的学问,但每个人也都可以做,而且都要做,它关系到你每一分每一秒的生活,直到成圣人。纵使老庄不是圣人,但他们是大智慧者,他们看到圣人的境界,他们向往于圣人,他们希望世上出真的圣人,这是从古以来的定评——老子不是圣人,庄子不是圣人,但是他们看到圣人的境界,所以他们是智者。智者就是能够知道圣人的人。孔子也这样规定,“智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孔子讲“仁”是总体的智慧,分析而言,“仁”又可以分为“仁”和“智”两边,智就是知仁,仁就是行仁;你必需先知人才能行仁,所以智比仁还要先在,这个先在不是时间的前一秒钟后一秒钟,是在道理上的先在;你想要有仁,你想要走向仁德,必须先有智,有智的认识,你才有方向,那知仁的知就是智。你连仁德的目的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怎么走向仁德?你连圣人都不知道怎么成为圣人?道家就是指出圣人的境界。真正的圣人当然不需要道家来指,就自然无为的,不自以为是的,他暗合于道家的旨意。

 

《论语》有一章说“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有人问子贡“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子贡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闻一知二,告诉他一点道理他能够想出两点道理;虽然他自认为不如颜回,颜回是闻一知十,他们的智慧差了五倍,不过颜回早死,子贡还是孔门中最聪明的人,也是学问最大的人。孔门弟子的故事中,记载子贡一听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有学问、有智慧的人叫孔子,所以他来拜见孔子。他心中想,我拜你为师,但是你要知道,我三个月就要超过你;到了三个月过去了,改口说,我三年应该可以超过你;越到后来越明白,孔子是他一辈子超不过的。尤其是孔子死了以后,众弟子讨论,要怎么样行弟子对夫子的丧礼,因为自从周公制礼以来没有师徒守丧之礼。群弟子合议的结果,认为人的现实生命是父母所生,人的智慧生命是老师所教,所以老师是再生父母,应该以父母之礼来对待老师;但,于周礼又不合,所以群弟子为孔子也守三年丧,但没有穿丧服,只在在心里守着,而且在孔子的墓旁庐墓三年,称为“三年心丧”。三年之后群弟子要回去了,整理行李,相向而哭,子贡就说,你们先走吧,我还要继续住下去,又单独住了三年。这叫做真正的学生,因为孔子是真正的老师。当今天下,有这种老师吗?有这种学生吗?因为没有这种老师,所以没有这种学生!孔子生前,子贡还不认识真正的孔子,太宰问子贡说,你们夫子是圣人吧?为何那么多才多艺呢?子贡回答说,我们夫子本来就是老天开放给他成圣的,当然要让他多才多艺了。子贡讲起圣人,讲得煞有介事,但孔子听了,却只淡淡地说:太宰了解我吗?吾因为少年时身份贫贱,所以会干一点粗鄙的活儿呀。这一段故事很有趣,有人以多才多艺为圣人,子贡也不免如此看圣人,但孔子就轻松地自嘲说一个君子难道有许多才华吗?并不多的。有人称孔子是圣人,孔子总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圣与仁我怎么敢当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我只是一个学不厌教不倦的人罢了。有个学生叫公西华的,说“正唯弟子不能学也。”这个学不厌教不倦的工夫,正是我们做不到的。而子贡解释说:学不厌是智也,教不倦是仁也;这样的仁且智,夫子不已经是圣人了吗?但孔子是永远不居圣的,圣而不居圣,不就是老子所说的“功成而不居”的境界吗?我们应该也要从这个面相来看孔子,才能真正了解圣人。

 

孟子也把成德的历程分为几个阶位,说“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为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从客观而普遍的相通共感来定位“善”,从善的自得于己,说“信”,从信的饱满笃实,说人格之“美”,从人格之美而睟面盎背散发出感召的光芒,说“大”。最奇特的是从大再把大化掉,不自以为大,这才叫做“圣”,这和道家所说的高明境界,不是完全一样吗?所以孟子也知道什么叫做圣人,而孔子是亲身表现了圣人,全身通体是德慧的生命,德慧的流行。“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不远千里,圣人的精神一直流传到现在,随时随地都起作用,“圣”的境界,是不可以凡心认识和猜测的,叫做“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圣就是神。要到达圣神的境界,要来一个化,这个“化”字正是道家的最基本的一个观念,所以圣人才是真正的道家的理想。在这里就可以知道,道家并不是别的家,道家就是圣人家里的一个家。哪一个人说道家高明,哪一个人说我们读书要先从《老子》开始,哪一个人说老子的境界在孔子之上,我告诉各位,你就要怀疑他的学问了,因为他是不懂智慧的人。所以不了解儒家,你就永远不了解真正的高明;高明是要圣人才做得出来的,要从丰富的内容、从无穷的奋斗里化掉执着以后超脱出来的圆满境界,不是隐居在山里面过一个清静的生活就是道家。那样说的人是老子的罪人,不是道家。

 

所以道家的学问不容易了解,从有到无。有什么?有善心有知识、有学问、有地位、有功业、有圣德……这个“有”,如果停在有的地方,就是执着,就叫“有为”,要化掉“有为”而成“无为”;但这个无为,不是你没有功业、没有德性、没有境界,而是叫你不要有对功业、德行矜持造作的心态。所以道家并没有正面讲什么人生的内容,它是从正面的人生那里反省,去掉“附赘悬疣”,让你的人生真正回归到真实。所以,道家的学问一方面是高明的,一方面也是家喻户晓的,所有圣人,所有有诚恳的人都知道。一个诚恳的领导人把天下国家领导好了,也要像尧舜一样,若无其事,垂拱而治,才是领导的艺术境界,才能如天地之自然,这是中国有史以来对于政治家的理想。只是人的执着习性太深,请问当今哪个政治家做到了?父母不是爱子女吗?但你如果认为爱子女的心是多么伟大,就不伟大了。父母的爱往往给子女压力,这就变成害;老师的爱往往给学生压力,这就变成害。这是道家的原始智慧,你今后用这个原始智慧去代入道家所有的言论,便觉丝丝入扣,《老子》五千言,《庄子》数万言,只不过讲这一个意思,能读书读到这个地步,你叫做会读书;再把这个道理实现在你的人生中,这叫做真的智慧。道家的道理,让你去掉执着,坦坦荡荡,跟天地生万物一样,大功德不居,何况是小功德,你当下能够做到吗?能够做到你就是有智慧的人。你做一半,就是一半的智慧;我说明天再做吧,就是没智慧;不信这一套,就是完全没有智慧。所以,道家也是人生一大智慧,也是从人类理性开发出来的,对人类的生命有一个提醒,一个激励;它在每一个人身上起作用,在每一个地方起作用,这叫做大家,这叫做大学问,是你一刻不能离开的。所以虽然不必太过夸张道家的高明,但也千万不要忽视道家,任何的实践的哲学都要经过道家的检验,牟宗三先生说,道家是一切实践哲学的“共法”。

 

佛家也注重打破执着,所以道家和佛家的思想很相近,于是中国古人就可以用道家的学问做桥梁来吸收佛家的学问,叫做“格义”,魏晋南北朝就是格义的时代。我们把佛道两家归为一类、是没错的。但笼统地看有相似处,仔细看,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要知其同又要知其异,这样才能够有真正的把握。同在哪里?同在于佛教是从人生的负面、人生的“苦空无我”开始反省起的,而最后的目的是“常乐我净”。道家对人生的反省也是从人生的负面,从人生执着的“附赘悬疣”反省起,最后是化除有为而达到无为的境界。佛家从苦中解脱,道家从执着化除,这不是差不多吗?而它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佛教有实质的教导,道家只有虚层的教导。所以佛教内容丰富,佛教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小乘分析什么叫做“苦”,从苦说“集”,从“集”如何修“道”而入“灭”。后来大乘学更分解出生死流转这部分,叫做“俗谛”,证成光明那部分,叫做“真谛”;到最后,说真谛俗谛都是一心的转变,叫做“一心开二门”。当你的心是无明、执着,你的人生就是“苦空无我”;你的心转了,从认识心转成智慧心,“转识成智”之后,你的生命境界就是清静的,这就是证了“真如”——真正的如其所如,该怎么看就怎么看,是为正观;而证了真如的人叫做如来,如如而来,也如如而去,总之没有挂碍。

 

不论佛家还是道家,都从人生的消极面开始,而证成人生的积极面,所以道家从有心证无心,从有为证无为。但道家从有心证无心从有为证无为之后,并不是停留在无里面,这个“无心”还要用在“有为”的世界当中;无心而为,叫做“无为”,但无为不是目的,无心无为是为了让有为真正成其有为,叫做“无为而无不为”。所以佛家讲“真俗不二”,道家也可以讲“真俗不二”。但是佛家的真俗不二开出了非常丰富的理论系统,有俗谛的系统,即阿赖耶系统、有真谛的系统,即如来藏系统;所以佛家丰富,两面俱到。道家只有高明的系统,这个高明的系统是任何一个家都不可以违背的。所以牟宗三先生说,道家最接近哲学,它只讲一个普遍性,不讲特殊性,不落实下来讲,所以永远悬在高空,因此我们对道家才有一种高明的印象。刚才说,因为道家高明,所以很好了解;就是因为他高明而只是高明,于是他的高明就很容易了解。

 

本站编辑: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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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财贵,转载自:《王财贵65文集》第三辑《儒释道西》。如欲深入了解王财贵教授哲学与教育思想,请关注文礼书院,或购买正版《王财贵65文集》进行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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