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仁厚:清操自守的原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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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孔门弟子志行考述》是蔡仁厚老师早年著述。既可帮助人们了解孔门弟子之行谊,又可作为解《论语》之参考书籍。蔡仁厚老师曾自己介述自己撰述此书:

是以《论语》为据,旁采古籍,列叙孔门诸贤之生平行谊、学识艺能、志节风义、人格精神,兼及其资禀气度,才情声光。娓娓道来,庶几引人入胜。既情味深醇,又发人深省。而附录之“孔门弟子名表”与“孔门师弟年表”,简明醒目,不仅可以供参考,尤能显孔门师弟之时代社会背景,以加强读书之效果,引发阅读之兴味。

兹连载于此,以飨诸君。

原宪为宰

 

原宪,字子思,鲁人,或曰宋人(家语)。少孔子三十六岁。包咸注论语,谓“孔子为鲁司寇,以原宪为家邑宰”。崔述洙泗考信录、狄子奇孔子编年皆从之,其说盖可信。考孔子为司寇在鲁定公九年,时孔子五十一岁;如原宪少孔子三十六岁,则是十五岁便为宰矣。金鹗求古录礼说当辨其事,以为其年不合。钱穆诸子系年谓三十六或当作二十六。

 

论语载:

 

“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辞。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雍也)

 

粟,是宰的俸禄。凡受官没有不受禄的。原宪之辞,是辞粟之多,并不是不受禄。孔子为司寇,初有家臣;家宰之禄既无旧制可循,故“量入以为出”,根据自己禄邑之厚薄,以定家臣班禄之数,而与原宪俸粟九百。原宪辞九百,则是“量出以为入”,依自己生活日用之奢俭,以为受禄之数,而觉得无需九百之多。于此,亦可以看出原宪秉性之狷介与廉洁。但狷者易退而难进。原宪辞禄之多,可谓清矣,可谓不欲矣,然尚不足以言尽义也。孔子禁止原宪辞多禄,并指点他可用余粟周济邻里乡党,便是开示尽义之道,而勉励他进取。

 

论语又载原宪问: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宪问)

 

一个人能做到不好胜、不矜夸、不忿恨、不贪私,则其克己工夫亦庶乎可矣。但这仍然是狷介之退,是消极面的工夫。所以孔子只说此甚难能可贵,然不得便谓之“仁”也。勉之至于仁,与教以尽义之道,同样都是孔子对原宪德性的裁成。

 

原宪之贫

 

原宪虽一度为孔子之宰,但他却是以终身穷居不仕而见称于世的。他的贫穷,庄子、韩诗外傅、史记诸书,都会特别提到。庄子杂篇载: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让王)

 

我们试看:原宪家徒四壁,以草盖屋;织蓬草之茎以爲扉,屈桑树之枝条做户枢,墻上安上一个破瓮便算是窗户;夫妻二人各居一室,用褐衣蔽塞窗牖;一遇天雨,整个屋子上漏下湿,而他照样正襟危坐,弦歌自娱。这样的贫苦,而又这样的怡然自得。偶而如此,人犹以为难,何况终身守之!人人都会说“安贫乐道”这句话,但是贫而真能安,道而眞知乐,千古之下,有几人真能有此自信,有此自肯!王勃滕王阁序云:“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往常读此二句总是击节叹赏,如今看“兴尽悲来”之言,却觉其心犹未平静。因而想到安贫之“安”与乐道之“乐”,圣贤以下,固未易几及;而向来却将此二字轻轻看过了。家语说原宪“清静守节,贫而乐道”。玆请进而略述他的操行。

 

原宪的节操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

 

孔子卒,原宪亡在草泽中(家语云,隐居于卫)。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慙,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庄子与韩诗外传所载略同)

 

同门过访,原属常事;两人贫富悬殊,亦是实情。子贡见原宪贫苦之形而误以为病,这种错觉或亦不免;但说子贡竟以原宪之贫为耻,则是太史公不修之辞。论语学而篇载子贡问:“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在自己富贵显达之后,还念念不忘于一位隐居穷巷的同门,我们纵然不能因此就说他“富而好礼”,但以子贡之贤,又何至以老友之贫为耻?原宪固然不以贫而累心,不因穷而丧志,然其君子固穷的节操,亦不必贬子贡而后始显也。史记又说:

 

季次(卽公皙哀,亦孔子弟子)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游侠列传)

 

根据史记的记述,后世的游侠,虽与季次原宪“不同日而论”(游侠列传语),但二人的清操制行,却开啓了“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的节侠义风。我们虽无法考述季次原宪一流的传承之迹,但照太史公“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的话来看,则其风节余绪,亦可谓绵衍流长了。

 

先秦古籍,颇有以原宪鲍焦并举者。韩诗外传说“鲍焦衣弊肤见,挈畚持蔬,遇子贡于道”。则鲍焦之年辈,盖亦与原宪相先后。鲍焦立槁于洛水之上,亦是一个奇节独行而义不苟合于世的人。韩非子八说篇亦谓:“鲍焦、华角,天下之所贤也;鲍焦立枯,华角赴河”。另有申徒狄亦抱石投河。(见韩诗外传)大抵春秋战国之交,有此一流。原宪在孔子之世,狷介自守,而蕴蓄爲廉洁之德;及孔子既卒,则危行厉节,而显发为清操特立之行。虽资性使然,盖亦时势有以致之。

 

编辑排版: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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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蔡仁厚,转载自:《孔门弟子志行考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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